文学作品中有哪些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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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9462 | 回复0 | 2021-10-13 16: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金瓶梅》中写来旺媳妇蕙莲烧得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烧的稀烂。4 g( j# ?; i/ K$ @5 S

2 V5 B7 t- G% G$ Y仅仅这一个菜名就叫我梦萦多年,想象起来就必定是极致美味。皮酥肉嫩,焦香入味,全来自一根柴火。传奇,高超,神秘。. b6 C& t( s1 T% k5 q  [6 R

7 \4 ?8 _- L& _, R1 Z2 [我想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食物描写得极好,如在眼前,如在碗里,叫读者垂涎欲滴;一种是在文中写此食物,对人物塑造情节推动等等大有推力。前者的极端是袁枚的《随园食单》,十二万分的热情专写美食;后者可以至简,成为孔乙己的茴香豆。也有两者兼得的,少。3 c+ K6 z0 B) f8 T& ~7 N  B.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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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最香的不是元妃省亲的大排筵席,是宝玉和芳官们吃的一次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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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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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不是物件难得,要的是一个“烫”,才是成色十足的人间烟火,是富家子弟的口腹之快。味道近在唇齿间,不是隔着玻璃眼巴巴想出来的报菜名。香气隔着屏幕透过来,把前面列举的大鱼大肉都赋予了亲切感,读者叫一声“叨扰了”,拿起筷子就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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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的还有宝玉病愈后第一次开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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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麝月揭开看时,还是只四样小菜。晴雯笑道:“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闹到多早晚?"一面摆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了放在宝玉跟前.宝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说:“好烫!"* l) m8 X5 |0 n- E$ Y$ |3 m
我并不爱吃笋,但是在作者引导下本能地代入了饥饿感,觉得这汤一定好喝得不得了。  _1 {6 [% \4 r) b5 O8 [5 a

' C* F4 j( L" {$ @凤姐儿大名鼎鼎的茄鲞,写来炫富意义是大于美食意义的。千锤百炼出来的鸡伴茄是什么味道,雪芹恐怕自己也不甚介意。要的就是借凤姐之口,说出贾府在生活品质上的极致追求。——为什么要挑这个时机写?因为习以为常,顿顿如此,所以不能让公子小姐轻易称赞食物好吃。让一个第三方刘姥姥去做一次大众点评,才能掀起来冰山一角。姑娘们不在乎自己用的是钻石精华,因为她们简直想象不出来不用钻石精华该用什么。湘云不识当票,探春不知香料值钱,将心比心,你我也不会拿自来水拍着脸,问旁边人:“看我阔么?”8 y" v$ x+ o- Y( g"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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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马二先生一路吃着琐碎的吃食,游西湖去。耐心地把一堆一堆儿的便宜糕点写去,二流的芝麻糖,三流的煮栗子,就像他这个人,繁琐,没什么滋味。这一段文笔也是刻意地用流水账的写法——更突出他的没意思。滚烫的海参和蹄子从身边端了过去,马二先生咽了口口水,对着御书扬尘舞蹈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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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s9 h3 T" z《老残游记》,有滋味的老残,畅游济南府吃的是什么?学台送来一碗碗的燕窝鱼翅,客栈掌柜的看得呆了,老残却“很不愿意吃它,烦得很”;冬雪饥寒中受邀去吃罕见的“松花鸡”,老残淡淡而已。倒是和友人吃得一餐好饭:5 \9 M. O  A) t
黄人瑞道:"补翁还没有用过晚饭罢?我那里虽然有人送了个一品锅,几个碟子,恐怕不中吃,倒是早起我叫厨子用口蘑漱了一只肥鸡,大约还可以下饭,请你到我屋子里去吃饭罢。古人云:'最难风雨故人来,'这冻河的无聊,比风雨更难受,好友相逢,这就不寂寞了。老残道:"甚好,甚好,既有嘉肴,你不请我,也是要来吃的。"( H0 d+ c- @# s0 J/ b8 X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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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瑞用筷子在一品锅里捞了半天,看没有一样好吃的,便说道:"这一品锅里的物件,都有徽号,您知道不知道?"老残说:"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着说道、"这叫'怒发冲冠'的鱼翅;这叫'百折不回'的海参;这叫'年高有德'的鸡;这叫'酒色过度'的鸭子;这叫'恃强拒捕'的肘子;这叫'臣心如水'的汤。"说着,彼此大笑了一会。4 Q: b1 d0 Y( b  a  F. u+ U) T5 j
《儒林外史》写“名士”,下笔毒,乱象丛生群魔乱舞,争名逐利,无非是穿着衣服还是不穿着衣服的区别。真名士,倒是一顿饭就试得出来。  g" E% v+ i  x% k  S" m$ j

# _! G# _1 E" Q! a3 c食物不在写得精细,贵在合式,合需要。6 l3 O- `' ~: f5 `4 o7 r, R
《水浒传》,一贯是大块牛肉,大碗村酒,人手一份,不做特别加工,不提调料。肉不管不顾切了来,只要熟了就是好的。这做的是好汉粗糙的背景,就是合式。难得出现个宋江的三分加辣点红鲤鱼汤,鲁智深的蒜泥蘸狗肉,滋味已经写在菜名里。众好汉聚餐一顿,再另外去写色香味一定显得小气——还去品不成?4 @' o. U! ~# A3 d1 r4 q1 M

( c( X: \1 f8 J0 Q《社戏》的一碗罗汉豆。因为是风清月朗,在渗透着清凉的水面上驾着航船鼓足了帆,小伙伴们坦荡地偷着来吃的,所以连滋味都不用写就很美。风土,乡野,甚至有几分豪侠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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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8 k* Z; C# ]还是豆子。
4 R2 G. Q; I3 R: Z《人间失格》全文如同梦魇,看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然而最心痛的时候还是仲夏夜,在闷热的楼顶,叶藏和刚刚被奸污的妻子一起吃一盘水煮蚕豆。(本身就是吃起来很容易觉得骨鲠在喉的食物)+ e. x9 B8 J2 g8 j. L# w* b
看着觉得叶藏头顶的星空都要沉下来,淹没这荒诞绝望的一切。也替主人公觉得,这世界活不得了。: k5 l# K( j3 S8 [( K-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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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祥子》,虎妞新嫁给祥子。彼时祥子好像被命运的风托着走,云里雾里蒙着眼睛,不知是好是坏。在外面彷徨了一圈,回家推开门——“馏的馒头,熬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冻,一碟酱萝卜。别的都已摆好,只有白菜还在火上煨着,发出些极美的香味。”即使是云里雾里,也身不由己地觉得出虎妞的精明能干,一点温情。
9 y3 v( n' V5 E* _& o祥子的脚略微落了地。0 J2 N. y: c9 L# g" G7 y! a" |1 u

, ?0 V' a+ Q6 B《棋王》。初遇王一生,在火车上两个饥饿的年轻人谈吃,说到《热爱生命》杰克伦敦,说到《邦斯舅舅》这个老饕,都是纸上谈兵。盒饭吃完后王一生和一粒米饭做的艰苦斗争,看得人眼泛泪花,简直是奉为至宝的描写。而后王一生来看望“我”,众人吃饭的这一段,也是百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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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脸盆洗干净,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饭和一小盆清水茄子,捎回来一棵葱和两瓣野蒜、一小块姜,我说还缺盐,就又有人跑去拿来一块,捣碎在纸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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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P  e8 z% ]. ^& [0 Y- B脚卵远远地来了,手里抓着一个黑木盒子。我问:脚卵,可有酱油膏?脚卵迟疑了一下,返身回去。我又大叫:有醋精拿点儿来!4 v9 L& W. U3 b( b0 Q3 c

) E9 T4 n1 N9 v! Z+ a; n4 [% h 蛇肉到了时间,端进屋里,掀开锅,一大团蒸气冒出来,大家并不缩头,慢慢看清了,都叫一声好。两大条蛇肉亮晶晶地盘在碗里,粉粉地冒蒸气。我嗖的一下将碗端出来,吹吹手指,说:开始准备胃液吧!王一生也挤过来看,问:整着怎么吃?我说:蛇肉碰不得铁,碰铁就腥,所以不切,用筷子撕着蘸料吃。我又将切好的茄块儿放进锅里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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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卵来了,用纸包了一小块儿酱油膏,又用一张小纸包了几颗白色的小粒儿,我问是什么,脚卵说:这是草酸,去污用的,不过可以代替醋。我没有醋精,酱油膏也没有了,就这一点点。我说:凑合了。脚卵把盒子放在床上,打开,原来是一副棋,乌木做的棋子,暗暗的发亮。字用刀刻出来,笔划很细,却是篆字,用金丝银丝嵌了,古色古香。棋盘是一幅绢,中间亦是篆字:楚河汉界。大家凑过去看,脚卵就很得意,说:这是古董,明朝的,很值钱。我来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的。以前和你们下棋,用不到这么好的棋。今天王一生来嘛,我们好好下。王一生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棋具,很小心地摸,又紧一紧手脸。7 l# F) I0 t- J: d

4 T3 r+ R# n5 D我将酱油膏和草酸冲好水,把葱末、姜末和蒜末投进去,叫声:吃起来!大家就乒乒乓乓地盛饭,伸筷撕那蛇肉蘸料,刚入嘴嚼,纷纷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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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蟹肉,王一生一边儿嚼着,一边儿说:我没吃过螃蟹,不知道。脚卵伸过头去问:你没有吃过螃蟹?怎么会呢?王一生也不答话,只顾吃。脚卵就放下碗筷,说: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诗做得很好的,还要互相写在扇子上。这些扇子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大家并不理会他,只顾吃。脚卵眼看蛇肉渐少,也急忙捏起筷子来,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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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O& G4 K0 }# C5 p% h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两副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块儿端上来,放小许蒜和盐拌了。再将锅里热水倒掉,续上新水,把蛇骨放进去熬汤。大家喘一口气,接着伸筷,不一刻,茄子也吃净。我便把汤端上来,蛇骨已经煮散,在锅底刷拉刷拉地响这里屋外常有一二处小丛的野茴香,我就拔来几棵,揪在汤里,立刻屋里异香扑鼻。大家这时饭已吃净,纷纷舀了汤在碗里,热热的小口呷,不似刚才紧张,话也多起来了。
没法划重点加粗,整段都写得太好。我最怕蛇,可是居然对着一锅汤心生向往。一把子野茴香捺到热汤里,香气冲天而起,知青的狂野和酸楚也尽收眼底。食物描写过程中交代了物质条件,刻画了人物性格,还顺带着埋了几个伏笔。用笔经济,涓滴不浪费,无论氛围营造还是细节描写无不尽善尽美。我爱棋王,推荐多少次都不够,这是一个完美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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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小林和妻子带孩子去医院看病,吵了不少架,鸡毛蒜皮满天飞。最后言归于好还是一碗炒肝:还是汤,还是香菜,还是热气。所以这三样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自带画面感加成。& V( _8 t$ C2 }3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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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文风也细密如繁花。“资产阶级老饕”大伯来访,整个人是个枯窘,谈起吃来还是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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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姨说,看来,我加一只炖蛋,还是不够的,让我再找。大伯说,随便的。小阿姨说,下次来吃饭,阿哥帮帮忙,先打一只传呼电话好吧,让阿妹预 先,也有个准备。大伯有点尴尬。阿宝说,广播里讲,西哈努克又到北京了。大伯伯看看周围, 轻声说,听到新闻了,这个大老倌,世界第一享福人,讲起来亡国之君,逃到中国,会吃会用, 耳朵像菩萨,手拿一双象牙筷,吃到东来吃到西,吃啥也不凭票,点名高级西餐,一般是西冷 牛排,香煎小羊肉,奶油葡国鸡,煽洋葱汤,煽蜗牛,中餐名堂,就更多了,雅一点,比如“金粉 滑金条”,小毛说,啥。大伯咽一口馋唾说,就是虾籽蹄筋,炖到豆腐一样,比如“西湖莼菜羹”, 人世第一羹,玉皇大帝最喜欢,真叫是滑,鲜,比如“金银蹄”,火腿蹄炖鲜蹄,“荷叶粉蒸肉”,上 好五花肉,凭户口肉票,根本买不到,切块加料腌透,浑身滚满炒得喷香糯米粉,荷叶裹紧,上 笼蒸透,“扁口八宝”,扁口就是鸭子,肚皮里八宝,十八宝,样样名堂,全部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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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段落实在不过瘾,不妨去看全文。我是不能空肚子看这一章的。- [" n/ Y, S( J# t7 n

* V( U- O; N9 R. g5 X《冬天》,朱自清写豆腐。这么喜欢用比喻的作家,写食物也删繁就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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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 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 (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 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 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 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 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 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 N8 V+ T9 y& p1 m" b
所以热气多么重要。/ t- ]. Q' I: W, G  a- ]

' f) Q" w# F3 R- x汪曾祺写吃,没有好与不好,全都是好。他文笔轻盈风趣,自己也好美食,好好地写昆明的雨,一半的篇幅在写美味的各种菌子。看到后来连他没写食物的地方都隐隐觉得他在写人家的饭桌。大名鼎鼎的《端午的鸭蛋》《黄油烙饼》不用再多说了,就算一个炒米都写得让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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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炒米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家常预备,不过取其方便。用开水一泡,马上就可以吃。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时候,泡一碗,可代早晚茶。来了平常的客人,泡一碗,也算是点心。郑板桥说“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也是说其省事,比下一碗挂面还要简单。炒米是吃不饱人的。一大碗,其实没有多少东西。我们那里吃泡炒米,一般是抓上一把白糖,如板桥所说“佐以酱姜一小碟”,也有,少。我现在岁数大了,如有人请我吃泡炒米,我倒宁愿来一小碟酱生姜,——最好滴几滴香油,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另外还有一种吃法,用猪油煎两个嫩荷包蛋——我们那里叫做“蛋瘪子”,抓一把炒米和在一起吃。这种食品是只有“惯宝宝”才能吃得到的。谁家要是老给孩子吃这种东西,街坊就会有议论的。
高中时候食堂饭菜寡淡,全靠手机里一本汪曾祺全集下饭。我后来总想为什么他写食物总是这么好,最后拾掇出一个结论是:不拿架子,不炫技,简明扼要。写食物不宜繁重富丽,照王国维的理论就是“不隔”,要见字知味。不信看张爱玲,写一片抹布都比我们华丽,可是她写食物也不絮叨。8 R3 E7 k4 {/ {* }) i. k9 O; `

& c. V0 ]1 f4 I- z' C1 e, ^4 A2 [雷抒雁的《麦天》,迷之魔力。每次吃到好吃的面都一定想到这篇来:  B3 J& @$ o6 T, f  b/ u! f" j
男人虽然不再耍镰费胳膊,毕竟还是五黄六月,头顶一团火球,身上汗珠子擦了又出。早晨起个大早,白天累一天,晚上一碰枕头跌进梦乡,摇不醒叫不应。麦天的日子,累人的日子。心疼丈夫,这些天,妻子得把饭食做可口。先是锅盔、面,只两顿,男人说:吃不进去,有些汤水便好。女人另想法子,买些精肉,配上黄花木耳菠菜豆腐,做成酸酸辣辣的臊子;然后,使出看家的本领,把面和硬揉匀擀薄切细,如同俗语说的:“薄如纸细如线,下到锅里莲花转”。一碗香喷喷的臊子面端给男人,看着他三口五口一碗,吸得滋滋溜溜响,女人心里别提多舒坦。改目,又变了花样,割一把鲜鲜嫩嫩的水芹菜,在瓷盆里泡成酸菜酸汤。再将那芹菜切碎,配了油、葱花在锅里一炒,酸汤一并倒进去,烧滚放凉,细白的面条浇上这酸菜汤,叫浆水面,热天吃了,落汗下火。男人吃完一老碗又一老碗,嘴里吱咂有声,身上却硬是不出汗,你说怪不!# k0 L% F  I! A0 a# P
  新麦入囤,满屋子都是麦香、馒头香、锅盔香。忙了一季子的男人,长剌剌躺在炕上,望着麦囤,嘴里哼着秦腔。想啥?啥都不想,忙活了一年身子脑子都该歇歇了。偶一抬头,望见窗外,黑云腾朦,淅淅沥沥落下雨点来,睡意便水一般弥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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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不在大简大繁,贵在有心。在南京念书时冬天常去夫子庙秦淮河,不为看风景,单纯是为了一支糖葫芦。个头均匀饱满,用砂糖熬出来的糖衣,无色,显出来山楂本身健康的淡红色。两瓣山楂之间夹一小小年糕,软糯清甜。日料里吃寿司用姜片清味,年糕也是一样,洗净酸甜滋味归零一切,下一口还是酸甜浓烈。可惜后来那家店搬走,真是天妒英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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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 y; R4 s& k/ w) o食物和情景人相合,就多了象征意义,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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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5 |8 i- C0 ^8 a' K《金锁记》,高潮的一场戏是季泽来拜访七巧,明里暗里套话谋她的钱。她耐心地替他择去糕点上的红绿丝——浮躁、繁琐的步骤。七巧替他择着,耳朵里听着,憎恶一点一点浮上来,和久别重逢的快乐混合在一起。3 w2 z- p5 X" |

$ p! C2 {( ^) {3 a, _7 b7 I贾平凹《腊月·正月》,吃的是粘牙的酥糖。哈哈,正是死要面子老学究的有话难说。$ @& l$ p3 f: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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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大浴女》,唐菲在病床上心心念念还想吃三分钱一个的卤兔头。这是她初次出场时候吃的零食。卤兔头,代表了一切纯洁和美好的回忆,可是好吃,又不耐吃;便宜,偏偏难寻。
6 F- U" r( |% }/ Z( @7 G8 N* t$ \2 l( ^唐菲小时候即美,骄傲叛逆,脆弱又胆子大。此后一生如风飘絮,病重,颠沛流离,最后这一笔瞬间将人拉回往事,心酸不已。' T( k; D7 D% e% j4 z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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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超的文学作品写生活,一定不会放过吃。吃是人间至味,描摹一个人或者一个环境,写食物是最经济的做法。衣服可以省着多穿两天,吃是瞒不了人的,食物的亲切感也是写衣服和住房比不了的。珠灰绛红鹦哥绿,真丝雪纺亚麻布。纵然是“复道行空,不霁何虹”这样简约传神的名句,要读者跟着去想,去构造,就隔了一层。唯有吃是张嘴就来的,说到四喜丸子、酿白菜,那就是四喜丸子酿白菜,香味立刻就在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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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M7 k  }" _《平凡的世界》从丙菜写起。这样的鸿篇巨制大幕拉开时要越从容越好。大钢锅里贫乏地熬着,蔫蔫的萝卜,雨水从屋檐上滴下来,直溅到盆里去——姗姗来迟的主人公还没有出场,饭菜就是他的代言。贫穷也分等级,他站在丙的丙边。% E* l4 j( X: Z0 ^6 f" v

& U# j/ Z( u  i7 O1 q" P. I6 M《长恨歌》,故事长,前半部胆子很大地在天上飞,就是不急着进行故事,是幕布。后面开始了,也是一幕幕的镜头,电影感十足,浮生若梦。我看得常常走神,合起书最后印象最深的倒是一个简单的镜头:$ O% m9 M& @$ C2 p8 I' r; I
所以,他就故意地突然撞来,制造一个措手不及。那样的场景里,总有着一些意外之笔,也是神来之笔、有一回他是在午饭时来的,王琦瑶一个人吃泡饭,一碟海瓜子下饭,碗边已聚起一小难海瓜子的壳。这情形有一股感人的意味,是因陋就简,什么都不浪费的生计,细水长流的。6 N( J$ w3 `1 v
一碟海瓜子,清淡贫苦,却还是不失优雅。* t+ p! Y" O! w& }5 `+ D
——贫苦的食物多了去了,为什么是吃这个?酱萝卜可不可以?7 N7 ~: S' u& d8 t" N* V

$ F; q* F( f, n" t1 [8 g+ i. q! E# f食物和人物融为一体,息息相关。这种亲密可能甚至比直接写人物的衣着还要亲密。食物就是人间烟火,让人物带上烟火气,也要细心留神是哪一种。否则人物的气质可以轻易地被干扰和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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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写繁华富丽景象:热闹泼辣的凤姐,家里烧稀嫩的野鸡,可以。讲究生活品质的贾母,吃贵重的蒸羊羔,可以。富贵亲和的宝玉,和丫鬟喝一碗精雕细琢的荷叶鸡汤,也可以。( e2 b  @, Y* N  g-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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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林黛玉几乎不明写吃什么东西,好么,螃蟹也必须是吃了一点子夹子肉就下来了,绝不给你想象张牙舞爪的样子。宝钗也是一样,燕窝,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清雅高贵。不独钗黛,十二钗决定烤个肉,也必须是鹿肉,还得造出一场飞棉扯絮的大雪,琉璃世界开出白雪红梅来,专为中和这场荤腥大嚼。鹿高级难得,还有点自在脱的浪漫气息,当然要这样活泼优雅的兽才配得上他的大观园。不过那时候当然是没有浪漫这个词的,那时候叫风流,是真名士自风流。( _* ]5 a;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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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看续书写到紫鹃详细地咨询黛玉紫菜虾皮汤怎么炖,问她配着南边来的五香大头菜好不好,瞬间就觉得出突兀。# N1 v* F# m+ b  O5 |! d

! @( h" l1 F0 u5 W9 o. e' v! F《穆斯林的葬礼》,老姑妈的饺子看得人欲罢不能:* N- J8 i' c4 _5 v( C
老姑妈在厨房里又开始了士气高昂的孤军奋战。新月还没到家,她就买好了瘦牛肉,剔去筋头马脑儿,用快刀剁得细细的,撒上葱末儿、姜末儿,拌好馅儿,搁在那儿“醒”着。这会儿,又忙着揉面,揪剂儿,擀皮儿。一手捏着面剂儿,一手搓擀面杖,那面剂儿就风车似的转,眨眼间案板上就摆满了银元似的一片。就又一手托皮儿,一手填馅儿,十指一捏,就是一只菱角似的饺子。她要让新月饱饱地吃一顿薄皮儿大馅儿的净肉饺子,把住校的亏空都补回来。佐餐的小菜是拍黄瓜,拌着蒜泥,虽然简单,却爽口、提味,况且在这隆冬季节,“四季青”温室里的黄瓜,价儿也是可以的了,一般人家儿谁舍得买?不就是为新月嘛!饺子码满了案板,锅里的水也已沸腾了。姑妈撩起围裙擦擦手,走到垂华门前,朝着里边问:“饺子煮不煮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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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功力很强的作品,可是看完的第一感觉就是过誉了。我喜欢的是韩太太,喜欢她更显真实的市井的精明和残忍。有点儿讽刺,作者因为不喜欢韩太太反而写起来最得心应手,不必为难。老姑妈薄皮大馅的牛肉饺子,和我们纸一样单薄纯洁、先天性心脏病、喜欢梁祝和拜伦的女主角,格格不入。作者过于爱惜自己的主角是不行的,必须抽离。那样温情体贴的宝玉,窝心脚也派他来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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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什么,从菜名开始就得有讲究。每个字都带有它自己的感情色彩和联想背景,这是整个汉语的文化背景赋予它的日积月累的色彩,从楚辞汉赋到街边广告,它的每一次出现都赋予一点。哪怕这个字仅仅是在名字里“滑过去”,可能都会为这个段落添一点不一样的“势”。角色嚼个口香糖,可能选择薄荷味还是草莓味都可以略考量一下——可以让这个“势”为你服务,和你想表达的东西吻合起来。2 G+ }1 c! Q( @! Y.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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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一切描写,终究是为了“相宜”二字。所以优秀的作品并不需要描写得显山露水,却已经让作者的意愿笼罩了读者。最失败的食物描写不一定是平淡无味,反而是作者自己写得花团锦簇满汉全席,连南瓜盅的纹路都比喻到了,而读者却想着:跳过...跳过...废话...男主到底吃完了去哪儿干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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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所有引用的片段会陆续将原文整理入此链接,供大家下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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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 n  `6 t, ~; U% k5 m凭记忆瞎写了一点,多不牢靠,谢谢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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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generate848 | 2021-10-14 00: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瓶梅》中写来旺媳妇蕙莲烧得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烧的稀烂。# h+ e# H* P! N*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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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这一个菜名就叫我梦萦多年,想象起来就必定是极致美味。皮酥肉嫩,焦香入味,全来自一根柴火。传奇,高超,神秘。( B+ Y. k7 a) d0 L) o

9 M6 w4 b8 ~9 t% _我想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食物描写得极好,如在眼前,如在碗里,叫读者垂涎欲滴;一种是在文中写此食物,对人物塑造情节推动等等大有推力。前者的极端是袁枚的《随园食单》,十二万分的热情专写美食;后者可以至简,成为孔乙己的茴香豆。也有两者兼得的,少。1 p, p! E  R+ m5 P( S* u6 w

  N+ a% l& S, g+ {4 f+ [《红楼梦》里最香的不是元妃省亲的大排筵席,是宝玉和芳官们吃的一次简餐:' h2 |# T& \! ]% r: j2 R
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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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不是物件难得,要的是一个“烫”,才是成色十足的人间烟火,是富家子弟的口腹之快。味道近在唇齿间,不是隔着玻璃眼巴巴想出来的报菜名。香气隔着屏幕透过来,把前面列举的大鱼大肉都赋予了亲切感,读者叫一声“叨扰了”,拿起筷子就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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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G# u' [, c; g% F同理的还有宝玉病愈后第一次开荤:. l& A8 v0 C/ I1 U) v, v. X
晴雯麝月揭开看时,还是只四样小菜。晴雯笑道:“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闹到多早晚?"一面摆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了放在宝玉跟前.宝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说:“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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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爱吃笋,但是在作者引导下本能地代入了饥饿感,觉得这汤一定好喝得不得了。. v) h# L9 v( z$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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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大名鼎鼎的茄鲞,写来炫富意义是大于美食意义的。千锤百炼出来的鸡伴茄是什么味道,雪芹恐怕自己也不甚介意。要的就是借凤姐之口,说出贾府在生活品质上的极致追求。——为什么要挑这个时机写?因为习以为常,顿顿如此,所以不能让公子小姐轻易称赞食物好吃。让一个第三方刘姥姥去做一次大众点评,才能掀起来冰山一角。姑娘们不在乎自己用的是钻石精华,因为她们简直想象不出来不用钻石精华该用什么。湘云不识当票,探春不知香料值钱,将心比心,你我也不会拿自来水拍着脸,问旁边人:“看我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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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F. I9 A9 p- b# g# {/ u; P% g《儒林外史》,马二先生一路吃着琐碎的吃食,游西湖去。耐心地把一堆一堆儿的便宜糕点写去,二流的芝麻糖,三流的煮栗子,就像他这个人,繁琐,没什么滋味。这一段文笔也是刻意地用流水账的写法——更突出他的没意思。滚烫的海参和蹄子从身边端了过去,马二先生咽了口口水,对着御书扬尘舞蹈拜了起来。1 y( t0 Z- ^$ B+ }5 e

; r2 Z6 b' l( E5 X; l1 X+ H《老残游记》,有滋味的老残,畅游济南府吃的是什么?学台送来一碗碗的燕窝鱼翅,客栈掌柜的看得呆了,老残却“很不愿意吃它,烦得很”;冬雪饥寒中受邀去吃罕见的“松花鸡”,老残淡淡而已。倒是和友人吃得一餐好饭:, q; f9 Y6 K% h2 Z9 \
黄人瑞道:"补翁还没有用过晚饭罢?我那里虽然有人送了个一品锅,几个碟子,恐怕不中吃,倒是早起我叫厨子用口蘑漱了一只肥鸡,大约还可以下饭,请你到我屋子里去吃饭罢。古人云:'最难风雨故人来,'这冻河的无聊,比风雨更难受,好友相逢,这就不寂寞了。老残道:"甚好,甚好,既有嘉肴,你不请我,也是要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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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d9 w# A* S/ `: h; _# v人瑞用筷子在一品锅里捞了半天,看没有一样好吃的,便说道:"这一品锅里的物件,都有徽号,您知道不知道?"老残说:"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着说道、"这叫'怒发冲冠'的鱼翅;这叫'百折不回'的海参;这叫'年高有德'的鸡;这叫'酒色过度'的鸭子;这叫'恃强拒捕'的肘子;这叫'臣心如水'的汤。"说着,彼此大笑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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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写“名士”,下笔毒,乱象丛生群魔乱舞,争名逐利,无非是穿着衣服还是不穿着衣服的区别。真名士,倒是一顿饭就试得出来。- O" g3 q, A9 I  X8 D" S3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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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不在写得精细,贵在合式,合需要。) u( A1 q, T" Z0 ?* T- u
《水浒传》,一贯是大块牛肉,大碗村酒,人手一份,不做特别加工,不提调料。肉不管不顾切了来,只要熟了就是好的。这做的是好汉粗糙的背景,就是合式。难得出现个宋江的三分加辣点红鲤鱼汤,鲁智深的蒜泥蘸狗肉,滋味已经写在菜名里。众好汉聚餐一顿,再另外去写色香味一定显得小气——还去品不成?3 y5 o9 {# S5 A, K9 R# z8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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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戏》的一碗罗汉豆。因为是风清月朗,在渗透着清凉的水面上驾着航船鼓足了帆,小伙伴们坦荡地偷着来吃的,所以连滋味都不用写就很美。风土,乡野,甚至有几分豪侠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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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豆子。
7 r% W, l+ ^5 T* i. w( \: a《人间失格》全文如同梦魇,看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然而最心痛的时候还是仲夏夜,在闷热的楼顶,叶藏和刚刚被奸污的妻子一起吃一盘水煮蚕豆。(本身就是吃起来很容易觉得骨鲠在喉的食物)
% `6 K9 {& P/ u& M. [7 V看着觉得叶藏头顶的星空都要沉下来,淹没这荒诞绝望的一切。也替主人公觉得,这世界活不得了。) J6 P, j, ]/ K; G2 Q* t

' D- |9 P+ r$ f0 z: O《骆驼祥子》,虎妞新嫁给祥子。彼时祥子好像被命运的风托着走,云里雾里蒙着眼睛,不知是好是坏。在外面彷徨了一圈,回家推开门——“馏的馒头,熬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冻,一碟酱萝卜。别的都已摆好,只有白菜还在火上煨着,发出些极美的香味。”即使是云里雾里,也身不由己地觉得出虎妞的精明能干,一点温情。
; v# T% N/ W7 ~- ~# g) s' ~8 H祥子的脚略微落了地。+ K- {  ~- a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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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初遇王一生,在火车上两个饥饿的年轻人谈吃,说到《热爱生命》杰克伦敦,说到《邦斯舅舅》这个老饕,都是纸上谈兵。盒饭吃完后王一生和一粒米饭做的艰苦斗争,看得人眼泛泪花,简直是奉为至宝的描写。而后王一生来看望“我”,众人吃饭的这一段,也是百看不厌:3 g  d4 _, c+ y2 }
有人把脸盆洗干净,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饭和一小盆清水茄子,捎回来一棵葱和两瓣野蒜、一小块姜,我说还缺盐,就又有人跑去拿来一块,捣碎在纸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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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P: D0 e; Y  V脚卵远远地来了,手里抓着一个黑木盒子。我问:脚卵,可有酱油膏?脚卵迟疑了一下,返身回去。我又大叫:有醋精拿点儿来!" ^# _& r  W- a2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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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肉到了时间,端进屋里,掀开锅,一大团蒸气冒出来,大家并不缩头,慢慢看清了,都叫一声好。两大条蛇肉亮晶晶地盘在碗里,粉粉地冒蒸气。我嗖的一下将碗端出来,吹吹手指,说:开始准备胃液吧!王一生也挤过来看,问:整着怎么吃?我说:蛇肉碰不得铁,碰铁就腥,所以不切,用筷子撕着蘸料吃。我又将切好的茄块儿放进锅里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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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卵来了,用纸包了一小块儿酱油膏,又用一张小纸包了几颗白色的小粒儿,我问是什么,脚卵说:这是草酸,去污用的,不过可以代替醋。我没有醋精,酱油膏也没有了,就这一点点。我说:凑合了。脚卵把盒子放在床上,打开,原来是一副棋,乌木做的棋子,暗暗的发亮。字用刀刻出来,笔划很细,却是篆字,用金丝银丝嵌了,古色古香。棋盘是一幅绢,中间亦是篆字:楚河汉界。大家凑过去看,脚卵就很得意,说:这是古董,明朝的,很值钱。我来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的。以前和你们下棋,用不到这么好的棋。今天王一生来嘛,我们好好下。王一生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棋具,很小心地摸,又紧一紧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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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r3 n9 O$ @% x5 V  n  E$ Y* {我将酱油膏和草酸冲好水,把葱末、姜末和蒜末投进去,叫声:吃起来!大家就乒乒乓乓地盛饭,伸筷撕那蛇肉蘸料,刚入嘴嚼,纷纷嚷鲜。, R! `) ~2 R& [+ A: U% P-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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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蟹肉,王一生一边儿嚼着,一边儿说:我没吃过螃蟹,不知道。脚卵伸过头去问:你没有吃过螃蟹?怎么会呢?王一生也不答话,只顾吃。脚卵就放下碗筷,说: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诗做得很好的,还要互相写在扇子上。这些扇子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大家并不理会他,只顾吃。脚卵眼看蛇肉渐少,也急忙捏起筷子来,不再说什么。( ]9 A8 X8 I+ O, E  Z$ X;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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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两副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块儿端上来,放小许蒜和盐拌了。再将锅里热水倒掉,续上新水,把蛇骨放进去熬汤。大家喘一口气,接着伸筷,不一刻,茄子也吃净。我便把汤端上来,蛇骨已经煮散,在锅底刷拉刷拉地响这里屋外常有一二处小丛的野茴香,我就拔来几棵,揪在汤里,立刻屋里异香扑鼻。大家这时饭已吃净,纷纷舀了汤在碗里,热热的小口呷,不似刚才紧张,话也多起来了。
没法划重点加粗,整段都写得太好。我最怕蛇,可是居然对着一锅汤心生向往。一把子野茴香捺到热汤里,香气冲天而起,知青的狂野和酸楚也尽收眼底。食物描写过程中交代了物质条件,刻画了人物性格,还顺带着埋了几个伏笔。用笔经济,涓滴不浪费,无论氛围营造还是细节描写无不尽善尽美。我爱棋王,推荐多少次都不够,这是一个完美的小说。% \  i, b! ^6 z& F5 Q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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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小林和妻子带孩子去医院看病,吵了不少架,鸡毛蒜皮满天飞。最后言归于好还是一碗炒肝:还是汤,还是香菜,还是热气。所以这三样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自带画面感加成。$ \/ b; }5 Y$ `! R1 K  @

8 ~, p; A; ]2 R9 v《繁花》,文风也细密如繁花。“资产阶级老饕”大伯来访,整个人是个枯窘,谈起吃来还是不死心:% c9 {, M, c/ J) D
小阿姨说,看来,我加一只炖蛋,还是不够的,让我再找。大伯说,随便的。小阿姨说,下次来吃饭,阿哥帮帮忙,先打一只传呼电话好吧,让阿妹预 先,也有个准备。大伯有点尴尬。阿宝说,广播里讲,西哈努克又到北京了。大伯伯看看周围, 轻声说,听到新闻了,这个大老倌,世界第一享福人,讲起来亡国之君,逃到中国,会吃会用, 耳朵像菩萨,手拿一双象牙筷,吃到东来吃到西,吃啥也不凭票,点名高级西餐,一般是西冷 牛排,香煎小羊肉,奶油葡国鸡,煽洋葱汤,煽蜗牛,中餐名堂,就更多了,雅一点,比如“金粉 滑金条”,小毛说,啥。大伯咽一口馋唾说,就是虾籽蹄筋,炖到豆腐一样,比如“西湖莼菜羹”, 人世第一羹,玉皇大帝最喜欢,真叫是滑,鲜,比如“金银蹄”,火腿蹄炖鲜蹄,“荷叶粉蒸肉”,上 好五花肉,凭户口肉票,根本买不到,切块加料腌透,浑身滚满炒得喷香糯米粉,荷叶裹紧,上 笼蒸透,“扁口八宝”,扁口就是鸭子,肚皮里八宝,十八宝,样样名堂,全部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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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段落实在不过瘾,不妨去看全文。我是不能空肚子看这一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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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g7 U( r. D' [# |9 l8 l+ t( }《冬天》,朱自清写豆腐。这么喜欢用比喻的作家,写食物也删繁就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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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 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 (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 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 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 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 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 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 d! M) j% x2 _& X6 V% ~* e; H
所以热气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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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写吃,没有好与不好,全都是好。他文笔轻盈风趣,自己也好美食,好好地写昆明的雨,一半的篇幅在写美味的各种菌子。看到后来连他没写食物的地方都隐隐觉得他在写人家的饭桌。大名鼎鼎的《端午的鸭蛋》《黄油烙饼》不用再多说了,就算一个炒米都写得让人向往:1 E! z! [: H1 a
  炒米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家常预备,不过取其方便。用开水一泡,马上就可以吃。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时候,泡一碗,可代早晚茶。来了平常的客人,泡一碗,也算是点心。郑板桥说“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也是说其省事,比下一碗挂面还要简单。炒米是吃不饱人的。一大碗,其实没有多少东西。我们那里吃泡炒米,一般是抓上一把白糖,如板桥所说“佐以酱姜一小碟”,也有,少。我现在岁数大了,如有人请我吃泡炒米,我倒宁愿来一小碟酱生姜,——最好滴几滴香油,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另外还有一种吃法,用猪油煎两个嫩荷包蛋——我们那里叫做“蛋瘪子”,抓一把炒米和在一起吃。这种食品是只有“惯宝宝”才能吃得到的。谁家要是老给孩子吃这种东西,街坊就会有议论的。
高中时候食堂饭菜寡淡,全靠手机里一本汪曾祺全集下饭。我后来总想为什么他写食物总是这么好,最后拾掇出一个结论是:不拿架子,不炫技,简明扼要。写食物不宜繁重富丽,照王国维的理论就是“不隔”,要见字知味。不信看张爱玲,写一片抹布都比我们华丽,可是她写食物也不絮叨。: J* u3 J( T. B' t0 c7 n: J

- ^5 ~6 h% b2 u; v/ n1 _& N) s雷抒雁的《麦天》,迷之魔力。每次吃到好吃的面都一定想到这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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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虽然不再耍镰费胳膊,毕竟还是五黄六月,头顶一团火球,身上汗珠子擦了又出。早晨起个大早,白天累一天,晚上一碰枕头跌进梦乡,摇不醒叫不应。麦天的日子,累人的日子。心疼丈夫,这些天,妻子得把饭食做可口。先是锅盔、面,只两顿,男人说:吃不进去,有些汤水便好。女人另想法子,买些精肉,配上黄花木耳菠菜豆腐,做成酸酸辣辣的臊子;然后,使出看家的本领,把面和硬揉匀擀薄切细,如同俗语说的:“薄如纸细如线,下到锅里莲花转”。一碗香喷喷的臊子面端给男人,看着他三口五口一碗,吸得滋滋溜溜响,女人心里别提多舒坦。改目,又变了花样,割一把鲜鲜嫩嫩的水芹菜,在瓷盆里泡成酸菜酸汤。再将那芹菜切碎,配了油、葱花在锅里一炒,酸汤一并倒进去,烧滚放凉,细白的面条浇上这酸菜汤,叫浆水面,热天吃了,落汗下火。男人吃完一老碗又一老碗,嘴里吱咂有声,身上却硬是不出汗,你说怪不!3 a4 }. W- n. M
  新麦入囤,满屋子都是麦香、馒头香、锅盔香。忙了一季子的男人,长剌剌躺在炕上,望着麦囤,嘴里哼着秦腔。想啥?啥都不想,忙活了一年身子脑子都该歇歇了。偶一抬头,望见窗外,黑云腾朦,淅淅沥沥落下雨点来,睡意便水一般弥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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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不在大简大繁,贵在有心。在南京念书时冬天常去夫子庙秦淮河,不为看风景,单纯是为了一支糖葫芦。个头均匀饱满,用砂糖熬出来的糖衣,无色,显出来山楂本身健康的淡红色。两瓣山楂之间夹一小小年糕,软糯清甜。日料里吃寿司用姜片清味,年糕也是一样,洗净酸甜滋味归零一切,下一口还是酸甜浓烈。可惜后来那家店搬走,真是天妒英葫芦。2 n; k& U, F8 v# V

$ W' x/ g* M1 \! ?$ X. [5 X/ B食物和情景人相合,就多了象征意义,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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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记》,高潮的一场戏是季泽来拜访七巧,明里暗里套话谋她的钱。她耐心地替他择去糕点上的红绿丝——浮躁、繁琐的步骤。七巧替他择着,耳朵里听着,憎恶一点一点浮上来,和久别重逢的快乐混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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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1 c1 {9 p, m  P5 H: x贾平凹《腊月·正月》,吃的是粘牙的酥糖。哈哈,正是死要面子老学究的有话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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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H' [7 P! M铁凝《大浴女》,唐菲在病床上心心念念还想吃三分钱一个的卤兔头。这是她初次出场时候吃的零食。卤兔头,代表了一切纯洁和美好的回忆,可是好吃,又不耐吃;便宜,偏偏难寻。# O) y: i! K5 y' l+ N/ t& p
唐菲小时候即美,骄傲叛逆,脆弱又胆子大。此后一生如风飘絮,病重,颠沛流离,最后这一笔瞬间将人拉回往事,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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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超的文学作品写生活,一定不会放过吃。吃是人间至味,描摹一个人或者一个环境,写食物是最经济的做法。衣服可以省着多穿两天,吃是瞒不了人的,食物的亲切感也是写衣服和住房比不了的。珠灰绛红鹦哥绿,真丝雪纺亚麻布。纵然是“复道行空,不霁何虹”这样简约传神的名句,要读者跟着去想,去构造,就隔了一层。唯有吃是张嘴就来的,说到四喜丸子、酿白菜,那就是四喜丸子酿白菜,香味立刻就在舌尖。% D5 T) A( o% G! `!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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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从丙菜写起。这样的鸿篇巨制大幕拉开时要越从容越好。大钢锅里贫乏地熬着,蔫蔫的萝卜,雨水从屋檐上滴下来,直溅到盆里去——姗姗来迟的主人公还没有出场,饭菜就是他的代言。贫穷也分等级,他站在丙的丙边。1 w/ j! ]6 C! c$ L

# j1 j9 \$ F4 [3 C《长恨歌》,故事长,前半部胆子很大地在天上飞,就是不急着进行故事,是幕布。后面开始了,也是一幕幕的镜头,电影感十足,浮生若梦。我看得常常走神,合起书最后印象最深的倒是一个简单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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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就故意地突然撞来,制造一个措手不及。那样的场景里,总有着一些意外之笔,也是神来之笔、有一回他是在午饭时来的,王琦瑶一个人吃泡饭,一碟海瓜子下饭,碗边已聚起一小难海瓜子的壳。这情形有一股感人的意味,是因陋就简,什么都不浪费的生计,细水长流的。; j& [$ O' Q) v. I# T
一碟海瓜子,清淡贫苦,却还是不失优雅。
8 R" w- U' B- q6 d8 [——贫苦的食物多了去了,为什么是吃这个?酱萝卜可不可以?" q* r: M4 l' V" q# Y' o6 Z/ D

& g* z; A( R: I6 ^6 l1 ]食物和人物融为一体,息息相关。这种亲密可能甚至比直接写人物的衣着还要亲密。食物就是人间烟火,让人物带上烟火气,也要细心留神是哪一种。否则人物的气质可以轻易地被干扰和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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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 ~, t" X1 L/ f7 e《红楼梦》里,写繁华富丽景象:热闹泼辣的凤姐,家里烧稀嫩的野鸡,可以。讲究生活品质的贾母,吃贵重的蒸羊羔,可以。富贵亲和的宝玉,和丫鬟喝一碗精雕细琢的荷叶鸡汤,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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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林黛玉几乎不明写吃什么东西,好么,螃蟹也必须是吃了一点子夹子肉就下来了,绝不给你想象张牙舞爪的样子。宝钗也是一样,燕窝,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清雅高贵。不独钗黛,十二钗决定烤个肉,也必须是鹿肉,还得造出一场飞棉扯絮的大雪,琉璃世界开出白雪红梅来,专为中和这场荤腥大嚼。鹿高级难得,还有点自在脱的浪漫气息,当然要这样活泼优雅的兽才配得上他的大观园。不过那时候当然是没有浪漫这个词的,那时候叫风流,是真名士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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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6 E8 f* W6 }5 Q8 j: |所以看续书写到紫鹃详细地咨询黛玉紫菜虾皮汤怎么炖,问她配着南边来的五香大头菜好不好,瞬间就觉得出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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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f8 P7 }$ Q: m9 X% {! ^《穆斯林的葬礼》,老姑妈的饺子看得人欲罢不能:* L4 v' O0 y% [- |
老姑妈在厨房里又开始了士气高昂的孤军奋战。新月还没到家,她就买好了瘦牛肉,剔去筋头马脑儿,用快刀剁得细细的,撒上葱末儿、姜末儿,拌好馅儿,搁在那儿“醒”着。这会儿,又忙着揉面,揪剂儿,擀皮儿。一手捏着面剂儿,一手搓擀面杖,那面剂儿就风车似的转,眨眼间案板上就摆满了银元似的一片。就又一手托皮儿,一手填馅儿,十指一捏,就是一只菱角似的饺子。她要让新月饱饱地吃一顿薄皮儿大馅儿的净肉饺子,把住校的亏空都补回来。佐餐的小菜是拍黄瓜,拌着蒜泥,虽然简单,却爽口、提味,况且在这隆冬季节,“四季青”温室里的黄瓜,价儿也是可以的了,一般人家儿谁舍得买?不就是为新月嘛!饺子码满了案板,锅里的水也已沸腾了。姑妈撩起围裙擦擦手,走到垂华门前,朝着里边问:“饺子煮不煮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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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功力很强的作品,可是看完的第一感觉就是过誉了。我喜欢的是韩太太,喜欢她更显真实的市井的精明和残忍。有点儿讽刺,作者因为不喜欢韩太太反而写起来最得心应手,不必为难。老姑妈薄皮大馅的牛肉饺子,和我们纸一样单薄纯洁、先天性心脏病、喜欢梁祝和拜伦的女主角,格格不入。作者过于爱惜自己的主角是不行的,必须抽离。那样温情体贴的宝玉,窝心脚也派他来踢。, r' p4 ]2 ~% a) F3 a* R: y

3 D, e/ v" P5 o4 ~3 x我想,吃什么,从菜名开始就得有讲究。每个字都带有它自己的感情色彩和联想背景,这是整个汉语的文化背景赋予它的日积月累的色彩,从楚辞汉赋到街边广告,它的每一次出现都赋予一点。哪怕这个字仅仅是在名字里“滑过去”,可能都会为这个段落添一点不一样的“势”。角色嚼个口香糖,可能选择薄荷味还是草莓味都可以略考量一下——可以让这个“势”为你服务,和你想表达的东西吻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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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0 O: N4 m+ y" @/ a! X( s归根结底,一切描写,终究是为了“相宜”二字。所以优秀的作品并不需要描写得显山露水,却已经让作者的意愿笼罩了读者。最失败的食物描写不一定是平淡无味,反而是作者自己写得花团锦簇满汉全席,连南瓜盅的纹路都比喻到了,而读者却想着:跳过...跳过...废话...男主到底吃完了去哪儿干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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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所有引用的片段会陆续将原文整理入此链接,供大家下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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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记忆瞎写了一点,多不牢靠,谢谢邀请。4 D4 a+ c1 O  `+ [7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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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味九足脚 | 2021-10-14 07: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个想起来的是《许三观卖血记》里面,许三观用嘴巴炒菜的片段,看得人流泪,看得人心暖,看得人又笑又心酸:* H5 s2 p" f- m1 V
    这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时,许三观对儿子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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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们心里最想的是什么。就是吃,你们想吃米饭,想吃用油炒出来的菜,想吃鱼啊肉啊的。今天我过生日,你们都跟着享福了,连糖都吃到了,可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想吃,还想吃什么。看在我过生日的份上,今天我就辛苦一下,我用嘴给你们每人炒,你们就用耳朵听着吃了,你们别用嘴,用嘴连个屁都吃不到,都把耳朵竖起来,我马上就要炒菜了。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一个一个来,先从三乐开始。三乐,你想吃什么?”* k5 ?* G7 F6 \3 m

; F$ M8 x/ j7 u* _- \( l4 }    三乐轻声说:“我不想再喝粥了,我想吃米饭。”* `) |9 Y2 x" e7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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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饭有的是,”许三观说,“米饭不限制,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我问的是你想吃什么菜?”% }6 E" O/ Z+ E! F

2 z2 d* Z: W, h* |7 r8 {: V- D    三乐说:“我想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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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乐想吃肉,”许三观说,“我就给三乐做一个红烧肉。肉,有肥有瘦,红烧肉的话,最好是肥瘦各一半,而且还要带上肉皮,我先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有手指那么粗,半个手掌那么大,我给三乐切三片……”  q% T! T6 ~' w5 j# @

1 j  u1 j6 s, r) Y; S& e- u    三乐说:“爹,给我切四片肉。”5 Q# X5 @( l" R%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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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三乐切四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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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0 i" [+ y# w0 g! l1 B    三乐又说:“爹;给我切五片肉。”& x9 {5 k0 I# i" f% @) T' d5 e4 X

5 ]' [* `- T/ R  `    许三观说:“你最多只能吃四片,你这么小一个人,五片肉会把你撑死的。我先把四片肉放到水里煮一会,煮熟就行,不能煮老了,煮熟后拿起来晾干,晾干以后放到油锅里一炸,再放上酱油,放上一点五香,放上一点黄酒,再放上水,就用文火慢馒地炖,炖上两个小时,水差不多炖干时,红烧肉就做成了……”5 e1 x! m2 ^2 T  j2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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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三观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揭开锅盖,一股肉香是扑鼻而来,拿起筷子,夹一片放到嘴里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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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三观听到吞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响。“是三乐一个人在吞口水吗?我听声音这么响,一乐和二乐也在吞口水吧?许玉兰你也吞上口水了,你们听着,这道菜是专给三乐做的,只准三乐一个人吞口水,你们要是吞上口水,就是说你们在抢三乐的红烧肉吃,你们的菜在后面,先让三乐吃得心里踏实了,我再给你们做。三乐,你把耳朵竖直了……夹一片放到嘴里一咬,味道是,肥的是肥而不腻,瘦的是丝丝饱满。我为什么要用文火炖肉?就是为了让味道全部炖进去。三乐的这四片红烧肉是……三乐,你可以馒馒品尝了。接下去是二乐,二乐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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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乐说:“我也要红烧肉,我要吃五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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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C1 g( M* s7 Y) e    “好,我现在给二乐切上五片肉,肥瘦各一半,放到水里一煮,煮熟了拿出来晾干,再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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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乐说:“爹,一乐和三乐在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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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7 w5 `9 D0 S6 J, r    “一乐,”许三观训斥道,“还没轮到你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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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 f! x! D' p    然后他继续说:“二乐是五片肉,放到油锅里一炸,再放上酱油,放上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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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H% \% _- [7 c* [4 i5 K    二乐说:“爹,三乐还在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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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X1 S- k. Q* a! ~0 y. p    许三观说:“三乐吞口水,吃的是他自己的肉,不是你的肉,你的肉还没有做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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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三观给二乐做完红烧肉以后,去问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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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_; v  @) X8 L! ^    “一乐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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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乐说:“红烧肉。”" l' z9 V1 A& m/ U( y

* X9 n- s! o- }7 r     许三观有点不高兴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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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n+ `! n1 J; Z) b9 N6 e    “三个小崽子都吃红烧肉,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就一起给你们做了……我给一乐切了五片肉……”5 P. }5 {0 W/ j. Z2 L

% x0 p2 t9 F5 L* q; V    一乐说:“我要六片肉。”) k6 U9 \6 e, }/ {* |

5 ^. @7 |$ W" Z4 L  p    “我给一乐切了六片肉,肥瘦各一半……”( Q" _7 P: q; J2 t% ]0 J

" P( m$ d1 n& T    一乐说:“我不要瘦的,我全要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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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9 E! j! E0 B/ x4 f    许三观说:“肥瘦各一半才好吃。”  {3 L4 a3 U9 y/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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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乐说:“我想吃肥肉,我想吃的肉里面要没有一点是瘦的。”# h1 y: ?  U. `1 m1 d3 T

/ `0 X' v6 g$ L, M8 Y/ E    二乐和三乐这时也叫道:“我们也想吃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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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i3 ^! R! Y$ W    许三观给一乐做完了全肥的红烧肉以后,给许玉兰做了一条清炖鲫鱼。他在鱼肚子里面放上几片火腿,几片生姜,几片香菇,在鱼身上抹上一层盐,浇上一些黄酒,撒上一些葱花,然后炖了一个小时,从锅里取出来时是清香四溢……' ]( c, f. s8 X#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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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三观绘声绘色做出来的清炖鲫鱼,使屋子里响起一片吞口水的声音,许三观就训斥儿子们:6 I, p1 t* I! N" I9 b" [" @7 S9 V
“这是给你们妈做的鱼,不是给你们做的,你们吞什么口水?你们吃了那么多的肉,该给我睡觉了。”+ K0 A/ O& q" x' F$ E- k1 Y0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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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许三观给自己做一道菜、他做的是爆炒猪肝,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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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肝先是切成片,很小的片,然后放到一只碗里,放上一些盐,放上生粉,生粉让猪肝鲜嫩,再放上半盅黄酒,黄酒让猪肝有酒香,再放上切好的葱丝,等锅里的油一冒烟,把猪肝倒进油锅,炒一下,炒两下,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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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 L2 e  R! j  V    “炒四下……炒五下……炒六下。”' ^& g) T: a& j6 B! M) {  \

+ o, b$ ~) d. A3 C3 \( ^% Y    一乐,二乐,三乐接着许三观的话,一人跟着炒了一下,许三观立刻制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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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V/ Y) Y" Z5 {' v8 ]1 j/ G& S    “不,只能炒三下,炒到第四下就老了,第五下就硬了,第六下那就咬不动了,三下以后赶紧把猪肝倒出来。这时候不忙吃,先给自己斟上二两黄酒,先喝一口黄酒,黄酒从喉咙里下去时热乎乎的,就像是用热毛巾洗脸一样,黄酒先把肠子洗干净了,然后再拿起一双筷子,夹一片猪肝放进嘴里……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4 I3 k4 H" Z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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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吞口水的声音这时是又响成一片,许三观说:0 ^( e, \, P5 h; f(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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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爆炒猪肝是我的菜,一乐,二乐,三乐,还有你许玉兰,你们都在吞口水,你们都在抢我的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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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m! K2 f) ~. r" w    说着许三观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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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 k7 ]# v7 u7 x    “今天我过生日,大家都来尝尝我的爆炒猪肝吧。
嘻嘻哈哈948 | 2021-10-14 11: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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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推汪老!
' b) b( n4 R0 Y2 ^简单粗暴!/ {) ?( h* U' D7 G5 P; B

) V2 a0 O; h) s5 m: _& [0 d2 U  L《端午的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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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苏北有一道名菜,叫做“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邮鸭蛋黄炒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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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线和饵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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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名贵的自然是过桥米线。过桥米线以正义路牌楼西侧一家最负盛名。这家也卖别的饭菜,但是顾客多是冲过桥米线来的。入门坐定,叫过菜,堂倌即在每人面前放一盘生菜(主要是豌豆苗);一盘(九寸盘)生鸡片、腰片、鱼片、猪里脊片、宣威火腿片,平铺盘底,片大,而薄几如纸;一碗白胚米线。随即端来一大碗汤。汤看来似无热气,而汤温高于一百摄氏度,因为上面封了厚厚一层鸡油。我们初到昆明,就听到不止一个人的警告:这汤万万不能单喝。说有一个下江人司机,汤一上来,端起来就喝,竟烫死了。把生片推入汤中,即刻就都熟了;然后把米线、生菜拨入汤碗,就可以吃起来。鸡片腰片鱼片肉片都极嫩,汤极鲜,真是食品中的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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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食者不鄙》! y" i9 q3 R8 n1 S% U  |
狮子头
3 C5 w# f4 n9 l5 B8 @& E狮子头是淮安菜。猪肉肥瘦各半,爱吃肥的亦可肥七瘦三,要“细切粗斩”,如石榴米大小(绞肉机绞的肉末不行),荸荠切碎,与肉末同拌,用手抟成招柑大的球,入油锅略炸,至外结薄壳,捞出,放进水锅中,加酱油、糖,慢火煮,煮至透味,收汤放入深腹大盘。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北方的“四喜丸子”不能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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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_/ H7 k/ C% H6 R$ w东坡肉
* G+ U& F7 C, J" u+ m3 b6 w, G- j浙江杭州、四川眉山,全国到处都有东坡肉。苏东坡爱吃猪肉,见于诗文。东坡肉其实就是红烧肉,功夫全在火候。先用猛火攻,大滚几开,即加作料,用微火慢炖,汤汁略起小泡即可。东坡论煮肉法,云须忌水,不得已时可以浓茶烈酒代之。完全不加水是不行的,会焦煳粘锅,但水不能多。要加大量黄酒。扬州炖肉,还要加一点高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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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腿
! l/ H8 k: J/ U- p) I1 Y浙江金华火腿和云南宣威火腿风格不同。金华火腿味清,宣威火腿味重。* q3 z% g7 |: G$ z( t
昆明过去火腿很多,哪一家饭铺里都能吃到火腿。昆明人爱吃肘棒的部位,横切成圆片,外裹一层薄皮,里面一圈肥肉,当中是瘦肉,叫做“金钱片腿”。正义路有一家火腿庄,专卖火腿,除了整只的、零切的火腿,还可以买到火腿脚爪,火腿油。火腿油炖豆腐很好吃。护国路原来有一家本地馆子,叫“东月楼”,有一道名菜“锅贴乌鱼”,乃以乌鱼片两片,中夹火腿一片,在平底铛上烙熟,味道之鲜美,难以形容。前年我到昆明去,向本地人问起东月楼,说是早就没有了,“锅贴乌鱼”遂成《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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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野菜》 / o+ N1 x# P+ r; j6 x- i& P8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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荠菜是野菜,但在我家乡是可以上席的。我们那里,一般的酒席,开头都有八个凉碟,在客人入席前即已摆好,通常是火腿、变蛋(松花蛋)、风鸡、酱鸭、油爆虾(或呛虾),蚶子(是从外面运来的,我们那里不产)、咸鸭蛋之类。若是春天,就会有两样应时凉拌小菜:杨花萝卜(即北京的小水萝卜)切细丝拌海蛰,和拌荠菜。荠菜焯过,碎切,和香干细丁同拌,加姜米,浇以麻酱油醋,或用虾米,或不用,均可。这道菜常抟成宝塔形,临吃推倒,拌均。拌荠菜总是受欢迎的,吃个新鲜。凡野菜,都有一种园种的蔬菜所缺少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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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大声告诉我!
9 E. F, X( d- J你饿不饿!饿不饿!饿不饿………
上是中国二一阅 | 2021-10-14 19: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邀。$ A" i4 w, ^& U: H

7 S( ^  W- K9 m% W, o纯粹写吃的,比如唐鲁孙、梁实秋、逯耀东、王敦煌、朱自清写扬州的、汪曾祺写云南的,《随园食单》、《闲情偶寄》之类,不列了。
6 b" F5 V6 e( m! M2 P) V( d出现在文本里,顺着内容而行的吃的,往往反让人眼前一亮:怎么聊着聊着就说到吃的啦?还挺好看呢——所以类似文本特别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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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n( i0 i5 r2 ]$ J4 K* Q5 a中国古人写诗,多有类似的。虽然很多是摆盘。
- y) t( f& b* ]5 j& ~  z& Q& e; M最华丽的,《楚辞-招魂》,很自然就提到吃的了:/ _5 K  X) u' x; U7 O8 f/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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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粢穱麦,挈黄梁些。
* z8 C$ e$ d& n' r2 d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 }6 B! f1 P4 s4 J$ R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 I8 B$ S! H# ^; a3 o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2 R+ Q- B6 V) b" a# Z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c: a( F+ @1 A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o7 m' R# I% D% ?: i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 g* a1 ^* {8 z: Y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9 n* G$ W. i- }. B! m, Z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V0 d2 Y* P- l$ H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2 ]2 y' n7 `1 r. e5 a, f' G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1 P& o. f5 w$ Y8 w* w
1 w! O4 F" G& m& F9 N6 W8 ?% H
即:
- [% Z0 ?$ T6 `  K1 S: W2 h2 \' i稻米黄粱饭。1 u# h! M! K, r0 ]: X) m7 Z; z9 q
肥牛的腱子肉,各类羹汤。
0 f, w0 l5 ]7 A( u) r甲鱼和烧羊肉,煎的飞禽。/ F3 k, o$ M0 u3 _
蜜,糟香的冷饮。5 H, p  R6 O8 X4 h: o
各种调味料。
! u* f' z6 I' e" _  d灵魂啊快回来吃吧!!) y6 h; _, c) l/ G7 A+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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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
1 ?( C' H" D) o+ I5 t! N$ @5 S- c“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肥花落白雪霏”
2 f+ H* F4 O: h1 G这是汶鱼刺身。因为汶鱼算赤鳞鱼,所以鳞红肉白,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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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跟李白一样,看人给他切生鱼片就来劲:& F( g0 l4 h( x; I* k, j; v
“鼓化莼丝熟,刀鸣脍缕飞。”
" s+ D# P/ A+ \" R5 p* v1 u3 ]0 ^莼菜切丝,鲈鱼切片,声音响动,刀刃如飞,看着就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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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9 k) T* D: _4 [- e8 J杜甫是诗歌上的大宗匠,也只有他和苏轼,什么都能往诗里写,又不俗气的了。上头写鲈鱼切片,他看鱼肉片缕缕飞动,过瘾;但他还写过:! S% [5 v9 N  u3 g1 p4 Y- c7 P7 D
“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青葱。偏劝腹腴奎年少,软炊香粳缘老翁。”- r* f+ z: C' N; `
白鱼刺身,去了鱼骨,配上青葱,加上香粳米饭,美得很。% J- P* R4 P, C- D4 ?1 A

/ d; }/ ?- b* n陆游写:+ C: t6 W' d* X% S& X5 ]
“自摘金橙捣脍齑”,$ x5 h3 g- M, E
就是拿橙子捣烂了,拿来蘸刺身吃,想着味道有些怪,但色彩蛮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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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Y" f  q% T) Y- J5 s《赠卫八处士》里,杜甫又换一套菜单:
4 t$ Q" T! d% e/ r3 P“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0 }( @* z+ q: U; P; E% A这就是布好了酒浆,吃黄粱米饭——煮黄粱米饭的时候,够卢生做一个大梦了——然后趁着夜雨,剪了韭菜来吃。1 k( O5 U3 M- p

  h! @5 f7 b- k' v( i7 t苏轼。《猪肉颂》:7 ?3 d* @! D4 [+ y. Q4 ^% J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 L8 S  F% r+ N9 R4 ~" b0 z他跟人出去打猎完了,回来吃野味,所谓
5 _8 f& ^. ]8 \  F# o  i$ A; i“燎毛燔肉不暇割,饮啖直欲追羲娲。”
$ V" M1 ^* k( P; o9 F6 {$ I野鸡烤过,都不割,直接吃,这野蛮劲儿。: m7 r2 s2 f3 ?  O# E

' U* F) {$ M6 J8 ^又:! ]2 ^' f" F, y" ~3 _
“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
% ]  z2 Z- I) a6 M: r1 D# e0 l荠菜青蒿,算是清淡了吧,可还有个天杀的“白鱼肥”。他老人家还写过“正是河豚欲上时”,他是真喜欢这类厚润白肥的菜。
6 ?( E9 x/ A! u  t; T7 ]到老来,苏轼在海南了,还是很馋,主意打到房东身上:
% ]3 W3 e1 i6 G: f3 z“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Z9 t" {! }( k! G
乡野之间做菜,大家确实爱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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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7 r2 n- V0 Q, p0 w) r《基督山恩仇记》里有几处吃东西极铺张。基督山扮作东方来客,所以吃东西很东方风味。在岛上招待弗朗兹时,他摆了* n) g8 x! k: H$ I5 N5 R
西西里的凤梨,马拉加的石榴,巴里立克岛的子,法国的水蜜桃和突尼斯的枣”2 ~7 \/ \9 ?,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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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以讽刺著名的果戈里,其实有颗爱吃的心。在他的名短篇《旧式地主》里,老太太很喜欢做:
0 I  T7 r+ M6 `3 O/ ?7 I% N4 R果羹、鱼干和药酒,还会劝客人吃些土制菜式:加了香薄荷的腌蘑菇、加了调料丁香和核桃的腌蘑菇、加茶藨子叶和肉豆蔻的腌蘑菇、干酪馅的包子、乳渣馅包子、酸白菜加荞麦米饭馅的包子。
% c8 |' u- [! C1 k——全都历历如在目前呢。9 J& Y: |6 `) a+ Y5 m% c. H

4 K8 V3 r( S; {2 p0 [4 X) D) [《水浒》里虽然常是“三碗酒,两斤牛肉”的粗糙配置,但偶尔也有宋江浔阳楼头,要喝* f( h% ?! v. m5 Y" t1 h" z
“加辣点红白鱼汤”这样的醒酒汤,也有鲁智深要求把狗肉煮烂了,加蒜泥来吃的细节,更有黄泥岗上“智劫生辰纲”里,阮小二们大夏天里,喝着村酿酒,吃着枣子,看去好不痛快!0 ^* r4 R, f  W$ a
《金瓶梅》里,西门庆家吃穿用度也华丽,猪肉蒜泥打卤面、蜜糖腌的衣梅,虽然远没有《红楼梦》那么文辞锦绣,味道却必然是不差的;宋蕙莲用一根柴,一个时辰就烧烂了一个大猪头,将着姜蒜碟子给李瓶儿们吃,配着南酒,想来一定美味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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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更是了得,张爱玲说以前李鸿章府里老太太们看《儒林外史》,就看口吃的。别看酸腐书生们到处闹腾显得穷酸,但也会吃板羊肉、吃鸭子、喝苦丁茶、吃陈火腿,中国人说事必吃饭,书生们也不例外。范进去高要县里打秋风,县官摆出“燕窝,鸡,鸭,鱿鱼,苦瓜”一桌,范进因为守孝,不肯用银筷子象牙筷子,只肯用竹筷子;县官还担心他守孝不肯吃荤,结果范进夹起个虾丸子就吃了,此处可发一笑。
) y5 K9 ^' ?5 }" q/ Y. T) b鲍文卿请倪老爹吃饭,虽然是普通饭馆子,堂倌报菜名还是华丽:肘子,鸭子,黄闷鱼,醉白鱼,杂脍,单鸡,白切肚子,生炒肉,京炒肉,炒肉片,煎肉圆,闷青鱼,煮鲢头,便碟白切肉。这个格局不失南京风度,有鸭子,有鱼,还有醉白鱼,江苏人看着自然会心。
, |$ ]" a7 G" Z7 `! _也不能说《儒林外史》里吃的都朴素。杜慎卿好男风,秀雅才子,吃起东西来就精致。只看饭后点心: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的烧卖,鹅油酥,软香糕,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这份儿摆在大观园里,也不能嫌粗陋了吧?0 k. S0 q- g4 k* z9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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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吃的,见得出作家本身的籍贯来。比如,余华写《许三观卖血记》,一道黄酒配炒猪肝贯彻始终,还出现了馄饨之类;而《许三观卖血记》和《兄弟》里,都出现了三鲜面。这就是很江浙的吃法了。
7 E. y% [6 [1 u8 D2 N# E莫言写《红高粱》,“我爷爷”吃狗肉不说,还啃狗头;《檀香刑》里,孙眉娘也卖狗肉,还出现了包子和羊杂汤,很山东范儿;《四十一炮》根本通篇都是农村孩子狂吃肉,尤其是牛肉,凶猛无比。# q" Y2 [" N+ A4 B7 {+ j/ \

/ i  s: e/ L$ J; @: {余华最漂亮的段落,《许三观卖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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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把四片肉放到水里煮L会,煮熟就行,不能煮老了,煮熟后拿起来晾千,晾干以后放到油锅, f7 M6 Q, y( O1 I$ @: |0 D2 X
里一炸,再放上酱油,放上一点五香,放上一点黄酒,再放上水,就用文火慢馒地炖,炖上两个小时,水差不多炖干时,红烧肉就做成了……三乐,你把耳朵竖直了……夹一片放到嘴里一咬,味道是,肥的是肥而不腻,瘦的是丝丝饱满。我为什么要用文火炖肉?就是为了让味道全部炖进去。
' [2 O" k% U, J8 i6 C) U4 h猪肝先是切成片,很小的片,然后放到一只碗里,放上一些盐,放上生粉,生粉让猪肝鲜嫩,再放上半盅黄酒,黄酒让猪肝有酒香,再放上切好的葱丝,等锅里的油一冒烟,把猪肝倒进油锅,炒一下,炒两下,炒三下……”

; O( R' L7 V& [  q莫言最漂亮的段落:《檀香刑》。* z2 _* a; e! [) n
妇人在他们的面前放上了三个黑色的大碗,每个碗里有一只黑乎乎的调羹,然后又往每个大碗里掰了一个烧饼、放了一撮芫荽末儿、一勺椒盐。妇人的动作十分敏捷,而且根本就没问他们要什么不要什么,好像她招待的是几个十分熟悉的常客,对他们的口味了如指掌。知县看着妇人圆白的大脸,心中生出了许多的温暖之情,恍惚感到这个妇人与高密县那位卖狗肉的女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妇人抄起长柄大勺,搅动着锅里的牛杂碎,牛心牛肝牛肠牛肚牛肺在锅里翻腾起来,美好的气味令知县馋涎欲滴。一勺子牛杂碎倒进了知县眼前的大碗,然后紧跟着来了一勺子清汤。妇人一探身,将半调羹胡椒粉倒进知县碗里。她低声说:“多点胡椒驱驱风寒。”知县感动地点了点头,捏着调羹将碗里的东西搅动了几下,嘴巴就自动地凑近了那黑色的碗沿,啼溜一声,吸进了一大口。宛如一只滚烫的老鼠在他的口里打滚,吐出来不雅,含在嘴里怕烫,只好一咬牙咽了下去。知县心酸肠热,百感交集,鼻涕和眼泪一起涌了出来。, F7 A& z% d$ a& r* o9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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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口牛杂汤落肚后,汗水如小虫子一样,刺刺痒痒地从毛孔里钻出来。妇人的大勺子始终在锅里搅动着,不时地将混杂着牛杂的老汤添加到他们的碗里,使他们的黑碗始终保持着盈满的状态,紧吃她紧添,慢吃她慢添。最后,知县双手抱拳,对妇人作了一揖,感激地说:“好了,大嫂,不添了。”妇人微笑着说:“大老爷放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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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高邮人,爱写淮扬菜。笔下不离茶干、烫干丝、煮干丝等,又写过炒米、慈姑(他介绍沈从文先生吃的慈姑)、虎皮豆腐、烧卖、包子等,又爱写昆明的汽锅鸡、牛肉、菌类,看着很是质朴,是懂得从日常饮食里找乐的人;但他不是不会写花哨的。小说《金冬心》里,汪先生有过一段炫技般的报菜名:
0 R5 w' ?' o0 v凉碟是金华竹叶腿、宁波瓦楞明蚶、黑龙江熏鹿脯、四川叙府糟蛋、兴化醉蛏鼻、东台醉泥螺、阳澄湖醉蟹、糟鹌鹑、糟鸭舌、高邮双黄鸭蛋、界首茶干拌荠菜、凉拌枸杞头……热菜也只是蟹白烧乌青菜、鸭肝泥酿怀山药、鲫鱼脑烩豆腐、烩青腿子口蘑、烧鹅掌。甲鱼只用裙边。鮕花鱼不用整条的,只取两块嘴后腮边眼下蒜瓣肉。车虫敖只取两块瑶柱。炒芙蓉鸡片塞牙,用大兴安岭活捕来的飞龙剁泥、鸽蛋清。烧烤不用乳猪,用果子狸。头菜不用翅唇参燕,清炖杨妃乳——新从江阴运到的河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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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浙江人,写吃的也不离浙江。《故乡》里,闰土给迅哥儿送了自家晒的青豆。《孔乙己》里有黄酒、盐煮笋和著名的茴香豆。黄酒在浙江籍作家的书里必不可少,余华《许三观卖血记》里的故事众所周知。阿Q考虑油煎大头鱼,未庄加半寸长葱叶,城里加切细的葱丝。阿Q以未庄为标准,以城里为错。《风波》里女人们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画面感极强。干菜者,霉干菜也,天下皆知。《孤独者》里,魏连殳颇落寞时,迅哥儿买了烧酒、花生米和两个熏鱼头去看他。。8 m& u  {( m+ t# g& K; w
《在酒楼上》被有些人认为是“最富鲁迅气氛”的一个小说。全文凄凉,唯一暖和些的,也只有鲁迅要的这几个菜:先是“一斤绍酒”,此后是“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以及“茴香豆,冻肉,油豆腐,青鱼干”。油豆腐是油炸过的豆腐,再经水煮。豆腐油炸后外酥内嫩,口感极妙,内里会结丝一样绵软透空的感觉。因为中空,所以汤煮、酿肉都好。小说里的吃法是煮过,再加辣酱。鲁迅之爱吃辣,可见一斑。而且他老人家口味颇重,感叹辣酱淡薄,“本来S城的人是不懂吃辣的”。当然,还有《社戏》里,清夜河上,泊船小友,月光下肚子饿了吃吃煮蚕豆,恍然有诗境。末了把豆荚豆壳往河里一倒,月下归航。至于后羿给嫦娥吃的“乌鸦炸酱面”之类,纯是开玩笑的了。1 c& B; `0 V" j.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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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和古龙既然写侠客,自然也得写吃。古龙写吃,就很有市井宵夜范儿。《白玉老虎》里赵无忌吃晚饭,豆瓣烧黄河鲤鱼一道,外加麻辣四件和鱼唇烘蛋,加上回锅酱爆肉和豆肚条汤。李寻欢被困少林寺,还好意思点菜:跟少林寺的大和尚们,要红焖冬笋、发菜花菇、翡翠菜心,笋尖冬菇豆腐羹,还要竹叶青酒下菜,气得死人。《绝代双骄》里,江小鱼仗着移花宫主不能动他,肆意点菜:棒棒鸡,凉拌四件,麻辣蹄筋,蒜泥白肉,再来个肥肥的樟茶鸭子,红烧牛尾,豆瓣鱼——2 M2 l+ J# I* {4 ^. R* w
依这些菜下结论,大概古龙很爱吃川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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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点菜,更有书卷气,许多东西都有出处。比如金庸写郭靖黄蓉初次见面,黄蓉一口气点了满桌菜,要十九两银子,简直跟报菜名一般,道是:) l/ H' ]  h#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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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蜜饯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八个酒菜是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樟腿、姜醋金银蹄子——( X6 L& D5 b; C' o" @# N2 l3 ^0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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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菜看着华丽,大多来自宋朝笔记小说里记载。后面黄蓉给洪七公做的“好逑汤”、“玉笛谁家听落梅”这些菜,看着花哨,字句好看,真吃未必多动人。0 K1 R# i3 Y0 t5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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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金庸也不只是纸上谈兵。我猜他对湖南菜有好感,所以《笑傲江湖》和《飞狐外传》里,令狐冲和胡斐都经历了湖南菜。金庸看来,湖南菜“筷极长,菜极辣”,很有豪气。
: a: V( P: U* B6 y6 n+ K+ B他也提到湖北菜,令狐冲带领大家去救任盈盈之前,先去吃了豆皮。
/ M! Z0 m) ]; |, {- q( F" I2 r张无忌在去万安寺救人之前,和赵敏在北京的小酒店吃饭。吃的什么呢?涮羊肉。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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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里,有过一段很细的描写。韦小宝想哄云南来的小郡主沐剑屏吃饭,也是弄了过桥米线汤、蜜饯莲子煮的宣威火腿、云南黑色大头菜、大理洱海的工鱼干,这些才贴点儿地气。当时厨子提醒韦小宝:过桥米线汤油很重,虽然不冒热气,但很烫。这个描写精致得很,我一直记着,所以后来也没被过桥米线烫过嘴。$ R: E1 _6 |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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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临了,金庸还是对江浙一带有感情。《天龙八部》里,金庸写段誉到无锡:/ `. w+ a1 p( W1 C7 Y$ N
“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比之大理别有一番风光。信步而行,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焦糖、酱油混着熟肉的气味。”) a1 R) H4 s; f0 h3 I
——焦糖、酱油混着熟肉,金庸把握住了无锡民间饮食的精髓……接下来,段誉就要和萧峰在这种饮食氛围下,咚咚咚喝掉四十来碗酒,变成兄弟了。& h: M" ~( i% y- X/ @$ h

$ B' B; _* G# F& g* u又《书剑恩仇录》里,小说约1/4的篇幅发生在杭州,于是发生了以下吃食。乾隆被玉如意骗回妓院后,见的菜式:
5 h5 r! k% L2 R) t' i) @, a乾隆见八个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鸡、皮蛋、肉松等宵夜酒菜,比之宫中大鱼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风味。这时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视,房中只有和珅侍候,乾隆将手一摆,命他出房。女仆筛了两杯酒,乃是陈年女贞绍酒,稠稠的醇香异常。
( c8 \1 P' o% i9 E* l如此下酒,实在是妙绝。8 \$ ^, z* O1 \( Z0 }4 E! 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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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好玩的细节,还有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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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段几乎大家都忘了的情节里,陈家洛回海宁老家,见自己小时候的丫鬟晴画。待要走时,晴画要他吃东西,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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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了一个银盆进来,盆中两只细瓷碗,一碗桂花白木耳百合汤,另一碗是四片糯米嵌糖藕,放在他面前。陈家洛离家十年,日处大漠穷荒之中,这般江南富贵之家的滋味今日重尝,恍如隔世。他用银匙舀了一口汤喝,把糖藕中的糯米球一颗颗用筷子顶出来,自己吃一颗,在晴画嘴里塞一颗。3 j7 [+ K  c0 I

2 b2 R  W3 u/ a0 o; j金庸小说,向无闲笔,尤其是修订本,该删的早删光了。而居然如此,细致描绘菜名和吃喝细节,通贯浩荡十四部,再无第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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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6 F; d9 [0 l. \8 T/ f写小说的大师们,不只他,还包括上面这些诸位,都明白讲故事的诀窍。大师们忙着构建浩繁宏伟的世界,胸中广厦千万,明知不该在无关紧要处迟疑,不要浪费笔墨。但他们终于还是停下来,这里那里,念叨了几句吃的。有些是为小说服务的,有些却可有可无。在可有可无时写几句舌尖上的感受,是为了什么呢?就是对饮食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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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就这一段,我是这么猜的:这里描述的,是地道的海宁吃食。
  `& p# i+ W2 n) @8 b3 l而金庸自己,是海宁人。一如余华写浙江、莫言写高密、老舍写北京、汪曾祺写扬州、张爱玲写到老上海的菠菜包子。2 E- Y6 Y( O, ?
所谓故乡风味,无时或忘,萦人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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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0 g1 U/ I* [最后放两个。都是张岱回忆少年时的。因为回忆,所以格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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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镜园浴凫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 F4 m* |3 s: O3 a& x2 h每岁春老,破塘笋必道此。轻舠飞出,牙人择顶大笋一株掷水面,呼园中人曰:
) Q0 |* ~: G! x# K1 d2 B( ]1 q% b# S    “捞笋!”鼓枻飞去。园丁划小舟拾之,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 p( `5 J3 [! C2 S  T
    煮食之,无可名言,但有惭愧。
美景,美笋,美人情。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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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河蟹至十月与稻梁俱肥,壳如盘大,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螾愆。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一到十月,余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人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从以肥腊鸭、牛乳酪。醉蚶如琥珀,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
5 c! w- x1 p$ n6 c; m( @    果瓜以谢橘、以风栗、以风菱。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余杭白,漱以兰雪茶。

( m6 n' P5 F- f# n- u# h    由今思之,真如天厨仙供,酒醉饭饱,惭愧惭愧。
螃蟹。鸭子。乳酪。醉蚶。鸭汁白菜。谢橘、风栗、风菱。玉壶冰酒,兵坑笋当蔬菜,新余杭白米饭,兰雪茶。# ~" Q9 _) i# e! |3 D
他这个多年后回想的“惭愧惭愧”,一半是凄凉,一半也真的很嘚瑟哎………………
英子树状月季 | 2021-10-14 20:52: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推荐一个隐藏得比较深的写吃大手:萧红。9 q& R# _9 O! }7 _7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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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铁板烧得很热时,我便站到火炉旁烧饭,刀子,匙子弄得很响。炉火在炉腔里起着小的爆炸,饭锅腾着气,葱花炸到油里发出很香的烹调的气味,我细看葱花在油里边滚着,渐渐变黄起来。……小洋刀好像剥着梨皮一样把地豆(土豆)刮得很白,很好看,去了皮的地豆是乳黄色,柔和而有弹力,炉台上铺好一张纸,把地豆再切成薄片,饭已熟,地豆煎好。打开小窗望了望,院心几条小狗在戏耍。

. K: b: X: J- e) q这是她的散文集《商市街》里的一篇《度日》,背景是萧红与萧军在哈尔滨旅居,萧军找到了家庭教师的工作,两个人互相扶持过日子。炝锅的葱油味,做饭的人感受最深,我直到读大学自己做饭才注意到。虽然开始入厨,算是成为“主妇”了,但这时的萧红还是小孩子脾气,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又推窗去看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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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马伯乐》也写到葱花炝锅:: y$ ~1 U+ m) d$ o; Z7 Q
锅里的油冒烟了,马伯乐把葱花和调好的鸡蛋哇啦一声倒在油里。
- i. K1 q7 s& K' S马伯乐是青岛人,很喜欢吃大葱大蒜之类。他就总嫌这上海的葱太小。因上海全是小葱,所以他切葱花的时候,也就特别多切上一些。在油里边这很多的葱,散发着无比的香气。
4 C( E, u1 _- x) [蛋炒饭这东西实在好吃,不单是吃起来是可口的香,就是一闻也就值得了。所以马伯乐吃起蛋炒饭来是永久没有厌的,他永久吃不厌的,而且越吃越能吃。若不是逃难的时候,他想他每顿应该吃五个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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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啦”一声实在是很生动。炒蛋的油锅声和炒青菜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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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饿的时候,也是有过的。甚至萧军都会把爱人的面包吃掉。1 t3 g, U: T7 K2 ^% w3 z
回来时,面包差不多只剩硬壳在那里。他紧忙说:
0 L& R# q$ ?) T, P1 x6 ~6 i“我吃得真快,怎么吃得这样快?真自私,男人真自私。”只端起牙缸来喝水,他再不吃了!我再叫他吃他也不吃。只说:8 r, ~1 e6 W) J/ `2 x9 L  `  d
“饱了,饱了!吃去你的一半还不够吗?男人不好,只顾自己。你的病刚好,一定要吃饱的。”
$ `& X. ?& G- u1 L他给我讲他怎样要开一个“学社”,教武术,还教什么什么……这时候,他的手已凑到面包壳上去,并且另一只手也来了!扭了一块下去,已经送到嘴里,已经咽下他也没有发觉;第二次又来扭,可是说了:) r2 ~" w7 [, u% ^
“我不应该再吃,我已经吃饱。”
9 X8 I  O. U7 s7 k《商市街 提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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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写饥饿很厉害,这和她挨饿的经历当然有关。而且她似乎有一种天赋,通过外围的语言和行为,对肚子里的感觉不发一词,就能让读者感觉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我第一次看《商市街》的时候,被逼得凌晨起来炒鸡蛋,太折腾人了。7 f& C# F) E1 V3 K) P- R* q& {  D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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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萧红和萧军移居上海,和鲁迅成了很好的朋友,先生对她来说,就像慈爱的父亲一样。虽然不致挨饿了,但她还是特别详细地写出先生家里吃的东西。' j  X& g) ]6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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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客人,许先生没有不下厨房的,菜食很丰富,鱼,肉……都是用大碗装着,起码四五碗,多则七八碗。可是平常就只三碗菜:一碗素炒豌豆苗,一碗笋炒咸菜,再一碗黄花鱼。' E' Y, i  R6 u* Q) W
这菜简单到极点。
; a' ]# b3 Z1 G% x《回忆鲁迅先生》

0 U# s' w) _2 ^4 B1 p这篇文章里还有很多吃的细节:比如鲁迅夜里吃点心,待客人的风干荸荠,安静的厨房里的切笋声音,还是小孩子的周海婴拿做饺子的面来玩,许广平仔细挑了最好的菜最好的肉端给病重的先生吃。被饥饿折磨过的人,对食物有特别的情结。张贤亮在《绿化树》里写过,挨过饿的男主角看到别人家的锅,总想掀开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自己羞得无地自容。还有杰克·伦敦写的遇难者,被大船救起之后,到处跟水手讨压缩饼干,藏在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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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枚还多着,我们该去喝碗豆腐脑来!”$ _, ?/ h! p$ I% a0 U( _' K+ Y
他们就到不远的那个布棚下,蹲在担子旁吃着冒气的食品。是平儿先吃,爹爹的那碗才正在上面倒醋。平儿对于这食品是怎么新鲜呀!一碗豆腐脑是怎样舒畅着平儿的小肠子呀!他的眼睛圆圆地把一碗豆腐脑吞食完了!
: B4 }6 ]9 ]# ^' H7 I2 V% A那个叫卖人说:“孩子再来一碗吧!”; r) |+ c' w# ~  b. x2 f
爹爹惊奇着:“吃完了?”
0 ?6 [3 c; ], ?) ^那个叫卖人把勺子放下锅去说:“再来一碗算半碗的钱吧!”
, t3 f, z: }% e; L平儿的眼睛溜着爹爹把碗给过去。他喝豆腐脑作出大大的抽响来。赵三却不那样,他把眼光放在鸡笼的地方,慢慢吃,慢慢吃终于也吃完了!他说:8 ^9 v/ T0 Y- e. Q1 N3 j( a
“平儿,你吃不下吧?倒给我碗点。”+ C# I' }$ U$ Q* _: d7 t
平儿倒给爹爹很少很少。给过钱爹爹去看守鸡笼。平儿仍在那里,孩子贪恋着一点点最末的汤水,头仰向天,把碗扣在脸上一般。  

; S! i$ |. ]. U. G6 O; F2 e6 o3 b这是萧红22岁时写的《生死场》,文字之中那种强烈的疼痛,让人不禁开始想象,她经历了什么。! ^; |" _% c+ t# D9 u$ `7 _3 S
“倒给爹爹很少很少”这个细节和萧军吃面包有相似之处,但少了讽刺,更多的是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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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5 B4 p2 E5 B/ H+ I还有一个不太被人注意的短篇,我很喜欢的,叫做《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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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粑是用整个的麦子连皮也不去磨成粉,用水搅一搅,就放在开水的锅里来煮,不用胡椒,花椒,也不用葱,也不用姜,不用猪油或菜油,连盐也不用。6 W* v5 t7 ?' ~$ L
林姑娘端起碗来吃了一口,吃到一种甜丝丝的香味。母亲说:
( a9 Q' x" b" m# ~- p( A3 v“你吃饱吧,盆里还有呢!”

. |3 l0 @- U+ X虽然这么贫穷,但萧红写起来很轻松,吃麦粑的林姑娘还是一派天真的样子。后来林姑娘和母亲替一个战时逃难的城里人干活。人家把剩饭让给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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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都是十天以前的事了,现在林姑娘晚饭和中饭,都吃的是白米饭,肉丝炒杂菜,鸡丝豌豆汤,虽然还有几样不认识的,但那滋味是特别香。已经有好几天了,那跌脚的母亲也没有在灶口烧一根柴火了,自己什么也没浪费过,完全是现成的。这是多么幸福的生活,林姑娘和母亲不但没有吃过这样的饭,就连见也不常见过。不但林姑娘和母亲是这样,就连邻居们也没看见过这样经常吃着的繁华的饭。所以都非常惊奇。        

' z8 O) b- w+ r" B9 J: {这种比过去不知好了多少倍的饮食,反而给林姑娘和母亲带来了苦痛,因为母亲想多要点钱给林姑娘做衣服,城里人辞退了林姑娘,两人从天上一下掉到地上,那种剧痛在林姑娘心上留下了永久的创痕。 " J4 P0 A' E$ k# i5 t& |8 F!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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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虽然没落了,也不至于挨饿。但她在描写童年的小说《呼兰河传》里,对于家乡的贫困,还是很敏感。《呼兰河传》里写到她爷爷把掉井淹死的鸭子烧了,撕给她吃,她高兴得不得了。其他人的生活就更贫寒了。有人摘长在房顶上的蘑菇下菜,有人为了自家孩子踩死一个小鸡大发雷霆。甚至一块豆腐都是难得的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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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节,吃了小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费两碗包米大云豆粥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点辣椒油,再拌上点大酱,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用筷子触了一点点豆腐,就能够吃下去半碗饭,再到豆腐上去触了一下,一碗饭就完了。因为豆腐而多吃两碗饭,并不算吃得多,没有吃过的人,不能够晓得其中的滋味的。# T3 C4 _8 Y/ U! y6 e- Q
……
1 O3 b2 L# M' ^$ r3 }* U2 S* ?关于豆腐这美妙的一盘菜的爱好,竟还有甚于此的,竟有想要倾家荡产的。传说上,有这样的一个家长,他下了决心,他说:
* x) v" z& K) m$ B“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
赵连胜2017 | 2021-10-14 23:04:56 | 显示全部楼层
任大星《三个铜板豆腐》,是儿童文学,不是名家名作,但是让我印象极为深刻,因为这部作品写的是,饥饿和匮乏。: y+ ~* s, P- x, C. k3 o
在饥饿和匮乏下,任何食物的美味都会乘以百倍千倍。8 r& F2 D' M$ e6 A. s# H& H/ D. q
同样类似的作品有《棋王》里吃蛇。  h. M% L5 l0 b
《三个铜板豆腐》——任大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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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豆腐三个铜板一摊。谁家来了难得的远客,谁家才到山外去买一小摊豆腐请客。老豆腐一摊两块,嫩豆腐一摊三块另添一小角,倒进山海碗,铺上咸菜,像模像样一碗。
, U7 D& Z& \/ \" Y说起来,当时的豆腐价钱的确不算贵。但是,我家从来不来远客,也就从来不买豆腐。我长到八岁头上,还不知道豆腐这一样“和饭”的滋味。“和饭”是我们的家乡土话,意思就是城里人说的小菜。直到那年夏天,我跟了妈妈到一百里路外面的蜜湖桥外婆家里去憩更,做起了外婆心爱的小娇客,这才第一次吃上了豆腐。7 X* A$ S. X6 Z
我家住在毛竹埭,出门一步路就到处都是毛竹山,除了山,还是山;外婆家的蜜湖桥却在山外的平原地带,那儿出门一步路就到处都是河,除了河,还有桥;当然,船也少不了。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媳妇过门后,在婆婆去世以前还没有正式当家的那期间,每年都得回娘家憩夏,多则一月、两月,少则十天、八天。我妈妈成亲时就没了公婆,也就从来享受不到回娘家憩夏的福分。这一年,老天爷特别开恩,三春时节风调雨顺,山里山外麦子、油菜都是好年成,外婆难得托了个便人带口信来要妈妈去,妈妈也来了兴趣,终于产生了回娘家憩夏的迫切愿望。这样,我长到八岁,总算第一次尝到了走外婆家的快乐。) `# ^! s' o4 ~  W; P
在这样的情况下,外婆款待她多年不见一面的小女儿和两个宝贝外孙,哪还不会尽心尽力,真想把手指头也割下来切片放汤给我们吃。虽说因为害上了鼓胀病[注]回不成娘家的大舅妈老是在大舅舅面前嘀嘀咕咕,表示不大高兴;但每一顿饭桌上,和饭却总是每餐不少于八大碗。因为餐餐都是那么八大碗,给我印象特别深刻,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可以把这八大碗一碗不漏地讲出来。霉克莱梗一碗,霉白菜根一碗,霉干菜一碗,霉咸菜一碗,霉黄瓜一碗[注],新鲜咸芥菜一碗,新鲜咸芥菜蒸豆板一碗,螺蛳一碗。这样丰盛的和饭,老实说,我在家里,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也是吃不到的。尤其是那碗新鲜咸芥菜蒸豆板和那碗螺蛳,我和我的六岁的弟弟小毛,餐餐都吃得鼻掀嘴歪;再加上餐餐饭碗里盛的都是登场不久的香喷喷的麦粞饭[注],添了一碗又一碗,也顾不得大舅妈老在那儿对大舅暗暗皱眉头,不塞到喉咙口,我们是决不肯放下竹筷来的。  o1 E2 L5 X/ l% w! k2 b
“讨饭相!”等我们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竹筷子,妈妈总要假装生气地这样骂一句。6 h- T) i# u$ r# N+ @$ g
一什么讨饭相!”外婆表示不同意了,一有得吃时,谁不想吃它个饱。牛要吃草,稻田要壅河泥,猪狗畜生挨了饿也懂得哇哇叫。我倒是不相信贵人生来就成心饿肚皮!”9 L! a; y8 L" E! s, y0 E- c
“可吃饭总得有个吃相呀!就像饿鬼转世!”
9 j$ s& U0 x2 h“什么吃相不吃相!”外婆还是不肯住下嘴来,“长大了要到人家的山里田里去卖力气,没有副好筋骨,谁肯要?除非家里米桶底朝天了,哪能叫他们从小吃口饭都束手束脚!我九岁那年下田学插秧,一天的腰弯下来,一餐就吃得下半升六谷饭!穷苦人天天都在田里拼死拼活,孩子的嘴巴都管不上,还图什么!”4 A$ N. Q6 T) Q6 M! H) J/ ?7 w
外婆虽然早就五十出头,但卷起裤脚管下田耘稻,十几个来回不直腰。她的胃口不比年轻小伙子小。% p: Q+ B! ^% ~! X
妈妈原来打算多住些日子,眼看着大舅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决定提前回家。临走前一天晚上,外婆突然关照大娘舅说:2 d6 s) M. G7 ?% v4 G
“明天中饭前你撑船回村,路过塘头镇,顺路买十个铜板的咸誊鱼回来吧。两个小外甥难得来作一趟客,天天请他们吃家里的现成和饭,一个铜板也不花,不是做娘舅的待客的礼数啊!”
1 [' w  K" o8 |- \4 D& ^0 z大娘舅支支吾吾地答应着,我妈妈却插进嘴去了:
  D7 @& a) }; q& Q- g  Y) X1 h5 d“算啦,妈妈!已经把你家的夏粮吃掉了一大半,再让大哥去花钱,我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啦!”: ~4 s# Q) k6 Z3 U0 O; z* S
“不,这最后一餐的送客饭,十个铜板的咸鳌鱼是省不掉的。做娘舅的总该有个做娘舅的样子!”外婆说。$ W" y2 Y4 e# K% U$ v1 V
小毛急忙在一边连声喊:“妈妈,我要吃咸鲞鱼!我要吃咸鲞鱼!”
' T3 `2 o3 H" a0 ]. U( ]( m5 `妈妈啪的先给他吃了一巴掌。  q6 Z" A% Q  @! }
第二天,大娘舅倒是赶在中饭前撑船回来了。可是,中饭桌上,我和小毛睁大了眼睛找来找去,却找不到意想之中的咸鲞鱼,还不依旧是先前吃惯了的那么八大碗!后来,靠了我特别的细心和出众的眼力,终于发现那碗新鲜咸芥菜蒸豆板跟往常有点儿不同,被成芥菜铺盖着的底下那么些白生生的东西,不像几天来看惯的豆板的形状。) E1 E& @8 I: o, X3 q+ [. b  ]
“好,你们娘舅买不到咸誊鱼,特意买了三个铜板豆腐,就请两个小外甥吃豆腐吧。”外婆高高兴兴地说着,立即动手从这碗陌生的和饭碗底里,用筷头挑起了两大块白生生的东西,颤巍巍地夹到我和小毛饭碗上。“小妹,你大哥难得买了豆腐,你就自己动筷头吧。尝尝,尝尝。”外婆对妈妈也客气着。
1 f4 L1 l1 m/ _什么叫豆腐,我以前听说过,却没亲口尝过。豆腐好吃吗?看那模样,白生生,软耷耷的,有点像……像什么,一时还找不出个比方来呢。至少说,有点儿怪。
- `9 r1 V/ z' s" u; ^" l* ?2 r我仔细端详了一番饭碗上的那块豆腐,又抬头用疑问的眼光望了望妈妈。小毛比我爽气,他已经大声嚷嚷地对妈妈央求着了:“我不要吃豆腐!我要吃咸鲞鱼!”" [4 X$ l+ c; C* Y  ?0 [
我相信,幸而我们那一带有个“雷公也不打吃饭人”的惯例,妈妈这才勉强忍着不再给小毛吃巴掌。她立即用筷头把小毛饭碗上的那块豆腐卡碎了,挑了一小点放进自己嘴里,作出了个榜样给小毛看,然后,又挑起一块大点的,硬塞进了小毛的嘴巴。
4 o: ]/ Z  K$ [! f小毛开头哇哇乱喊着,拚命想把嘴巴让开;但等到豆腐终于被塞进了嘴巴,他便瞪着两只眼睛辨起味来,突然不再做声了。我看他急急忙忙把那块被卡碎了的豆腐全部放进了嘴巴,有滋有味地吞下肚里去了。9 E9 D2 j9 v0 r: w9 d) {1 a
这一下,我可看出个名堂来了,放心了,便挑起整块的豆腐,大胆地放进了嘴里。才一嚼动,我舌尖立即遇上了一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鲜美的滋味,把我本来已经相当旺盛的食欲,引得又增添了七八分。虽说由于豆腐是整块的,热气不曾散发,烫得我喉咙头也火辣辣地发痛,但我一下子就感觉到它是我曾经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成芥菜蒸豆板是最好吃的东西了;这一下,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成芥菜蒸豆板更好吃的东西!
( q5 [* g7 n! z“怎么样,豆腐还好吗?”外婆宽厚地微笑着,望着我们兄弟两个,问。7 n( A3 @2 |  g/ ]. j. a
我们两个使劲朝外婆点点头,四只眼睛却一起牢牢地盯住了那碗咸菜蒸豆腐。小毛还不住用手摇撼着妈妈的臂膀,暗示着他还要。
3 G+ F' m0 v0 z# k5 C8 N- U接下来,在外婆的一再坚持下,饭桌上那八只碗的位置便作了一番调整,咸菜蒸豆腐被推到我和小毛面前来了。这样,妈妈还来不及向我们假装生气地瞪第二遍眼睛,咸菜蒸豆腐已经在我和小毛的你抢我夺之中碗底迅速朝了天。大舅妈出手还算快,才撩过筷头给坐在桌角里的小表哥争到了两小块。大人们可就谁也不知道这碗豆腐是咸了还是淡了。直到碗底里只剩下一小汪咸菜卤了,外婆这才郑重其事地端了过去,用舌尖舔了舔碗沿,然后滴了一半在自己的麦粞饭碗里,还有一半滴进了大舅妈的麦粞饭碗。: ]! u8 n# w- b* ~- y. h
“好鲜!”外婆认真地赞美着。9 R1 b. s+ j0 r/ e! I
“今天这两个小馋鬼的肚里,蛔虫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妈妈趁势说,及时对大娘舅的花费表示了感谢。
! s! U1 M$ k& a小毛早就吃饱了饭,但两眼溜瞅着外婆手里的空碗,不肯离开桌面;也许他放心不下那上面还会出现第二碗豆腐吧。这时候他就满怀热望地对妈妈说:' }4 E( K/ R6 {( k6 `" s, R' `
“妈妈,回到家里,我们也吃豆腐……”
5 K+ B8 _3 m/ v# W8 J" m+ a& k啪一声,妈妈到底给了他一下记在账上的那个巴掌,甚至把他打离了桌面。小毛掀动着鼻翼快要哭出声来了,却突然闭上了嘴扑倒身子猛地钻进桌子底下去了……他这是干什么去啊?
# m7 z! R! C/ K我很快看清楚了:原来凳脚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豆腐呢!不消说,那是我们兄弟不久前的争夺战中不留意落下的。难得小毛眼尖手快,他及时地在老母鸡的尖喙边抢了过来,一把抓起就放进了自己的嘴巴……' o- X4 w- q% B+ ?9 [
这一切,外婆都听见,看见了,但她却装聋作瞎,只是一个劲儿眉开眼笑地说道:# R4 y: Q* k$ u* d
“今天这三个铜板豆腐,两个小外孙吃得有滋有味,我看着心里真高兴!大毛,小毛,等明年老天爷再来一个好年成,就再到外婆家来做客吧,还让大娘舅买三个铜板豆腐请客!好不好?作孽啊,作孽啊!你们这些个投胎错投到穷苦人家来的孩子啊!”
- @0 Z4 r( u7 k5 n外婆本来好端端地一脸笑容,但这时候突然用手心往脸上一抹,竟抹下了两大滴眼泪,扑扑掉到了饭桌上。我吃惊地朝她仔细一看,可不是,一双慈祥的眼睛里早就变得红红的了……* l$ X  S) ?5 Q% z) ]; j1 ~7 z
就这样,大娘舅好心好意地买了三个铜板的豆腐给我们吃,竟会吃得让外婆流眼泪!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成了一个百思不解的谜。我们临走的时候,出村已经很远了,外婆还隔着三条河在那儿对我们高声喊:
  z% ?. O& S; m) k+ h# e# T5 Z“明年再来!明年再来!但愿明年老天爷再来一个好年成,叫大娘舅再买三个铜板豆腐请你们!”1 q$ O3 p0 E' `) _& B$ @
我不懂,难道明年夏天外婆还想在饭桌上抹眼泪?; E, |& z( X) v8 j9 T6 @
不管怎么样,我和小毛回到家里,就背着妈妈天天扳手指头算日子,一边巴望老天爷再开恩给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叫人伤心的是,老天爷似乎并不理会我们心里这个可怜的愿望,却接二连三地做起灾害来了。先是山里做旱灾,又是山外发大水,接下去蝗虫啦、瘟疫啦什么的也都赶来凑热闹了。我十岁出头的那一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好年成,谁知山外大地方的官兵和官兵抢地盘,打起仗来了,你打我,我打你,一打就是好多年,遭殃的自然是老百姓。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不少地方造了反,官兵就拔出刀来杀老百姓。又过了几年,抗日战争发生了,汉奸、土匪也都纷纷出场做市面,老百姓更是没条生路好找。总之一句话,从我们兄弟两个那年走外婆家好不容易吃上了一碗豆腐以后,二十多个年头一转眼过去了,就是巴不到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太平年月。这样,我妈妈也就没个回娘家憩夏的机缘和心思。她年年都叨念着外婆,年年都想发个心去看看她老人家,但年年都落空。直到我二十九岁那年夏天,妈妈和爸爸都已相继故世,外婆却突然托了个便人捎来口信,要我们兄弟两个赶快再去走一次外婆家。. Y  ]6 ~- M' O. [
我和小毛碰了碰头,便兴致勃勃地动身了。1 J+ o; d$ B) C
二十多年前那一碗咸菜蒸豆腐的鲜美滋味,又在我们的舌尖上被唤醒过来了。可惜我们当时都已经成了三十来岁的人,这方面的愿望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强烈,那么有吸引力了。小毛早就赶在我前头成了家,养了两个儿子,这一年也正巧是一个八岁,一个六岁;而且取的奶名也和我们兄弟两个一个样,大的也叫大毛,小的也叫小毛。小毛就带上了他的两个儿子一起去,看模样,他是盘算着想让他的两个儿子也到外婆家里去享受一番我们小时候难得享受到的快乐滋味吧!% N9 F7 r) \1 w
到了外婆家一看,这二十多年来,她家的那一间破草舍倒还不曾大变样,不过在泥墙底脚边多了一排窟窿罢了;但是,人事的变化却大了。原本就害了鼓胀病的大舅妈早就故世不说,大娘舅也已病死,小表哥又被拉去当兵十年没有音讯,一家老小眼看着只剩下了老外婆孤孤单单一个人。
8 V  o6 ~  Z/ U外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说,二十多年来她的身子骨本来倒是一直很硬朗,七十出了头还年年都照样弯着个腰在田里插秧耘稻。谁知当年春头上却不幸出了个意外,她在秧田里一个头晕倒下,竟得上了半身不遂的富贵病,只好躺在床上做起闲手闲脚的福气人来了……# G) |$ B; C) G8 g
外婆说起话来半个舌头已经不那么灵活,但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两个外孙,外加两个依样画葫芦的小外曾孙,皱纹纵横的脸上却露出了半个脸孔的笑。我和小毛正合计着想把外婆抬到毛竹埭家里去,谁知她老人家突然精神奕奕地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叫我们帮忙从她贴身的小布衫口袋里拿出样什么东西来。8 |; H* X2 D" J" ~. o4 C( L
要从一个疯瘫老人的贴身小布衫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倒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我和小毛一起动手,掏了半天,东西到底给掏出来了,摊开手心一看,原来竟是三枚被外婆身上的汗水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精光锃亮的铜板啊。
9 X: N5 _9 p2 D: P/ G外婆眼睁睁地仔细检点了一下三枚铜板,高高兴兴地说话了:
! ^" Z5 s  s& I  i8 N) T4 E. _“大毛,小毛,那一年你们走外婆家回去后,我就用挑马兰头[注]卖的钱,一枚半枚地积下了这三枚铜板,等着你们来了再买豆腐请你们,哪想到一等就是这二十多年!今天你们来,就赶快替外婆到塘桥镇上去买一摊豆腐吧!虽说你们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吃起豆腐来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你抢我夺的了;不过,小毛带来了两个小外曾孙,这下好!就让两个小外曾孙也尝尝豆腐的滋味吧!”
6 Y+ Y: ~. [/ k) h  J* r我和小毛两个交替用手心紧紧捏着那三枚暖烘烘的铜板,两双眼睛却只是你看我、我看你,怔在那儿,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7 A6 S7 C$ d. m6 x+ d虽说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兄弟两个从来不曾花闲钱去买过一摊半摊豆腐;但豆腐涨价的消息,我们却早就听说的了。那年月里用汪精卫印发的储备票买豆腐——一小摊豆腐的价,我记得不是五万元就是五千元的了;三个铜板,还想到哪儿去买上一摊豆腐啊!
! j! k+ k: c8 M5 Z我和小毛正面面相觑地说不出一句话,外婆却在床上困难地侧过了脸,招呼着两个小外曾孙说话了:5 h* W( }$ R+ i  |" y4 W. w! F) [+ ?$ J
“外太婆请你们吃三个铜板豆腐,你们听了可喜欢吗?”
  S3 N& Y- {! o  P( L" E# c“快喊外太婆!”小毛赶紧推推他的两个儿子说。
0 e& T+ Y$ _" G俩孩子走近床边,亲亲热热地叫过了一声外太婆,似乎吞吞吐吐地还想说些什么。他们相互推推挨挨了一阵子,末了还是小的那个先开了口。他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外太婆,满含热望地问道:“外太婆,外太婆!豆腐好吃吗?”% \6 S: m- ^6 _) A2 r" F
“好吃!好吃!”外婆眉开眼笑地回答道:“不过,到底怎么个好吃法,你外太婆倒也说不上。去问问你爸爸和你大伯伯吧,二十多年前,他们总算尝到过豆腐的滋味了,他们总该说得上了……作孽啊!作孽啊!你们这些个投胎错投到穷苦人家来的孩子啊!”
6 t7 |# y& d) U; N4 w" G" i, q( X外婆脸上布满了对后一代的无限温情的慈祥的笑。她笑着笑着,慢慢地举起了她那一只还不曾瘫痪的手,又要用手心去抹她的脸了……
3 N: y2 {: g3 u我慌忙别开了头,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她抹下那两大滴眼泪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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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阿城* k% U" y/ a8 y; D: p1 c# I7 V
我把蛇挂起来,将皮剥下,不洗,放在案板上,用竹刀把肉划开,并不切断,盘在一个大碗内,放进一个大锅里,锅底续上水,叫:“洗完了没有?我可开门了!”大家慌忙穿上短裤。我到外边地上摆三块土坯,中间架起柴引着,就将锅放在土坯上,把猪吆喝远了,说:“谁来看着?别叫猪拱了。开锅后十分钟端下来。”就进屋收拾茄子。
* P/ D+ I9 |, t有人把脸盆洗干净,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饭和一小盆清水茄子,捎回来一棵葱和两瓣野蒜、一小块姜,我说还缺盐,就又有人跑去拿来一块,捣碎在纸上放着。
5 L) ~8 c' s" t- s3 ]  t4 b5 T' Y- n脚卵远远地来了,手里抓着一个黑木盒子。我问:“脚卵,可有酱油膏?”脚卵迟疑了一下,返身回去。我又大叫:“有醋精拿点儿来!”
  J  R3 P0 E8 d* K5 D& O& u蛇肉到了时间,端进屋里,掀开锅,一大团蒸汽冒出来,大家并不缩头,慢慢看清了,都叫一声好。两大条蛇肉亮晶晶地盘在碗里,粉粉地冒鲜气。我“嗖”的一下将碗端出来,吹吹手指,说:“开始准备胃液吧!”王一生也挤过来看,问:“整着怎么吃?”我说:“蛇肉碰不得铁,碰铁就腥,所以不切,用筷子撕着蘸料吃。”我又将切好的茄块儿放进锅里蒸。
7 B) ^4 _8 U% w8 y) `' I6 X& W脚卵来了,用纸包了一小块儿酱油膏,又用一张小纸包了几颗白色的小粒儿,我问是什么,脚卵说:“这是草酸,去污用的,不过可以代替醋。我没有醋精,酱油膏也没有了,就这一点点。”我说:“凑合了。”脚卵把盒子放在床上,打开,原来是一副棋,乌木做的棋子,暗暗地发亮。字用刀刻出来,笔划很细,却是篆字,用金丝银丝嵌了,古色古香。棋盘是一幅绢,中间亦是篆字:楚河汉界。大家凑过去看,脚卵就很得意,说:“这是古董,明朝的,很值钱。我来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的。以前和你们下棋,用不到这么好的棋。今天王一生来嘛,我们好好下。”王一生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棋具,很小心地摸,又紧一紧手脸。. @" h4 k$ s# _/ E0 w# P' H- }
我将酱油膏和草酸冲好水,把葱末、姜末和蒜末投进去,叫声:“吃起来!”大家就乒乒乓乓地盛饭,伸筷撕那蛇肉蘸料,刚入嘴嚼,纷纷嚷鲜。2 a2 i% m# z2 C
我问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蟹肉,王一生一边儿嚼着,一边儿说:“我没吃过螃蟹,不知道。”脚卵伸过头去问:“你没吃过螃蟹?怎么会呢?”王一生也不答话,只顾吃。脚卵就放下碗筷,说:“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诗做得很好的,还要互相写在扇子上。这些扇子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大家并不理会他,只顾吃。脚卵眼看蛇肉渐少,也急忙捏起筷子来,不再说什么。4 e5 u0 E+ ^* l# G& b
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两副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块儿端上来,放少许蒜和盐拌了。再将锅里热水倒掉,续上新水,把蛇骨放进去熬汤。大家喘一口气,接着伸筷,不一刻,茄子也吃净。我便把汤端上来,蛇骨已经煮散,在锅底刷拉刷拉地响。这里屋外常有一二处小丛的野茴香,我就拔来几棵,揪在汤里,立刻屋里异香扑鼻。大家这时饭已吃净,纷纷舀了汤在碗里,热热的小口呷,不似刚才紧张,话也多起来了。
馆德击承三 | 2021-10-15 07: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尹玉龙(1935—2009.11.06)四川成都人。黄继光战友,上甘岭英雄卫生员。- B* A3 |  k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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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4 t( d0 X6 Z7 B; B 文学作品中有哪些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1.jpg 7 ?6 p  Z, a) f7 R9 |
出自其回忆文章《在哥伦比亚营部吃罐头》! x' s+ Z3 p* K$ x
1952年10月29日夜晚零点,我军上甘岭战役大反攻开始了。万炮齐鸣,整个天际一片通红,嘹亮的冲锋号及满山遍野的喊杀声响彻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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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9 B% D2 O1 B: d5 t+ |我们也急切地从坑道内向外冲杀出去。我和机枪班长从5号阵地冲到4号阵地,突然发现一个黑洞,原来是敌人的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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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有手榴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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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E( _7 g7 M( s) n) c5 q5 j“没有。”班长回答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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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t( |2 s( p2 g于是,我用冲锋枪向洞内打了一个长点射后冲了进去,用缴获美军的弯把手电筒一照,发现碉堡里有两筒已经打开的罐头,一筒是鱼肉,一筒是红烧肉,还有一盒冒着热气的大米饭,上面插着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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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行军床上放着鸭绒睡袋、毛毯、气囊枕头,墙上挂着军用地图、文件包和左轮手枪,床边的小桌上放着电话机。

, w3 D' f# l  @7 `, _; y 文学作品中有哪些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4.jpg 3 N' J' C6 \3 Q2 ~7 l& |- H8 u4 z
看到左轮手枪,我担心敌人藏在床下,用枪口对着床下,拿手电筒照了照,没有敌人。2 `& t, `& n: F. o* T- _* }

# ?. ]# t) X8 q在坑道里已经14天没吃过一次米饭了,这时我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伸手抓起罐头就想吃。+ d- |- L9 {$ f1 Z. }

8 C# u; b# Q9 m9 b“卫生员,不能吃,可能敌人下了毒!”班长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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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敌人仓皇逃跑,文件没拿,手枪没拿,准备好的饭没吃,哪还顾得上投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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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管那么多就吃了起来。班长看我没事,也上来分享敌人为我们准备的“洋”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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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 z, k5 P我边吃边想,前几天我们饿着肚子守坑道,这回该敌人饿着肚子逃命了。

2 ~, Y$ K- r( k# Z3 ]" v) s, X 文学作品中有哪些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5.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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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洋”晚餐,我和班长浑身是劲,便从4号阵地向3号阵地运动,突然不远处有脚步声和哇哇的外国话,我和班长用刚才缴获的手榴弹,一阵猛砸,手榴弹在敌群中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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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发现炸死的都是哥伦比亚士兵。战后,我们得知吃“洋”晚餐的那个碉堡是哥伦比亚营的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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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洋”晚餐,回敬敌人的是手榴弹,这就是我们送给美国的帮凶——哥伦比亚营的最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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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X. Y6 U% P饱餐一顿,甩手榴弹都有劲了。好安逸嘛。+ v4 ]+ _9 a) ^2 {1 \# m; @0 A" m
(还好当时班长没有手榴弹,要是往里扔两枚手榴弹进去,估计这一桌美食就炸翻了)& W+ U0 {- p' D* ~" W

' d& C/ n) V. o) e 文学作品中有哪些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7.jpg ( r. e0 Q' L! e: M(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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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龙(中)和战友黄继光的母亲在一起5 F' W5 {# B9 d7 F! [" M'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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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龙在上甘岭战役期间,先后打死打伤敌人38人,抢救伤员82人。4 p+ n7 r/ _2 N. g3 h! }

' Q% f4 B' A3 a, q$ Y" u1 `(回头拍个《血战上甘岭》,用抢救82人的英雄卫生员尹老回应一下“钢锯岭”。中国的卫生员,正义战争除了救死扶伤,还会消灭敌人,绝不会不碰枪的)2 P$ x8 N2 E4 d' B! _
最后,他所在连队140多人绝大部分壮烈牺牲,他是7名幸存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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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N0 p0 x# I7 z& k4 Z! `那一代人的事迹,好比闯进阎王殿大打出手,然后冲门口蹲着抱手哭的阎王爷说:“喂!再给我拿点炒面来!”3 V1 u% O5 e+ q5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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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V% f/ j& G# h6 T 文学作品中有哪些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8.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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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s+ L$ e0 ]. R& Z$ a, @群星《红色风暴》https://c.y.qq.com/base/fcgi-bin/u?__=dMq6eju @QQ音乐- Y; ^9 T" v4 E& v/ o7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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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归诡闺鬼rd | 2021-10-15 13: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鹅的吃饭,常常使我们发笑。一日三餐。它需要三样东西下饭:一样是水,一样是泥,一样是草。先吃一口冷饭,次吃一口水,然后再到某地方去吃一口泥及草。大约这些泥和草也有各种滋味,它是依着它的胃口而选定的。这食料并不奢侈,但它的吃法,三眼一板,丝毫不苟。譬如吃了一口饭,倘水盆偶然放在远处,它一定从容不迫地踏大步走上前去,饮水一口,再踏大步走到一定的地方去吃泥、吃草。吃过泥和草再回来吃饭。”/ X3 v# y, F8 n; `, z"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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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学学到这篇课文时咽了好几节课的口水...差点就要去尝试吃泥了= =
投诉你一帖秸 | 2021-10-15 22: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摘录自《读者》。那些逝去的美味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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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1966年生的,70年代初,1973年吧?我上小学一年级。那时的理想是天天馒头蘸白糖、蘸芝麻酱就好了,要是有油炸馒头片蘸白糖,就神仙了!白糖和芝麻酱都是按月定量供应,要是没有副食本,有钱你也买不来。为了阻止哥哥、姐姐和我对白糖和芝麻酱的贪吃无厌,父亲通常要把这些好吃的锁在柜子里,有一回我发现了父亲藏的钥匙,就偷着吃,一次就敢吃一小勺儿白糖或芝麻酱,怕被父亲发现挨揍。受命去买芝麻酱时也一定要“贪污”一些:回家时一路走一路舔,回到家往往免不了父母一通“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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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吃肉,平时买2毛的炒菜。猪肉也是定量供应,买2毛的就不用写本儿了,有时家里人轮流去买,都买2毛的,这样可以多买点儿。周末买3毛的肉馅包饺子、蒸混合面(棒子面和白面)菜团子,很好了!再奢侈一点儿,买5毛的肉,那都是家里来客人的饭食,平常,甭想!记得最深的是父亲工厂食堂的美味:猪油炸的大大的油饼(比现在的油饼大一倍),那叫一个香啊!夹在馒头里吃不用就菜,早晨要是能蘸着甜豆浆吃,那更是没比的了。还有猪油烧的长条茄子,茄子炸得很透,然后上锅烧,最后勾上稀芡,那茄子块儿软得都快没魂儿了,入口即化,虽然是芡汁多茄子少,可是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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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几乎所有食品都是定量供应,花生油一人每月半斤,不够吃,家家炼大油(在北京也叫荤油)。炼大油用的猪网油(板儿油)也是凭本供应,炼大油剩下的油渣儿是好东西,撒上椒盐,是不错的下酒菜,还可以烙脂油饼、做馅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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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带鱼卖2毛5一斤,好一点儿的卖3毛5或3毛8,过年吃的。压岁钱是崭新的1毛2毛的毛票,连号儿的,要是有一张5毛的就太份儿了!过年时的一大念想儿是凭本特供的每人半斤花生,2两还是3两瓜子?等一年才能吃到这些东西啊!我口比较刁,专拣着瓜子吃,就知道瓜子比花生还香!过年时,家里还要买一二斤杂拌儿(什锦果脯),杂拌儿塘(什锦塘块),还有棍状的关东塘(麦芽塘)。母亲要蒸出好多馒头、枣卷儿,还要炸胡罗卜素丸子,炸排叉儿,炸带鱼,用花椒大料(八角)桂皮煮出二三寸见方的膘儿很厚的白肉方子,这白肉切了做回锅肉,香极了!所有这些吃食都要放在小缸里、锅里,再搁到屋外冻上(那时没冰箱),一直可以吃到正月十五。) U* }, v: `" I4 t: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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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一般穷人家流行吃熘肥肉片儿解馋,放葱蒜酱油勾上厚芡,肉片吃完了,浸满油脂的厚芡就米饭也很香,也可以当肉吃!那时的人们肚子空,缺油水儿啊!鸡蛋?稀罕物,很少吃,不过那时的鸡蛋应该是土鸡下的。1983年考大学时,我才有每天一个的特殊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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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V3 e; z  G$ q+ {' a         那时冬天吃自己存的大白菜,家家腌雪里蕻、芥菜疙瘩,记得母亲用大盐和花椒腌,腌一冬,要不断倒缸,到来年清明把芥菜疙瘩腌汤熬熟,晾干,能搁好长时间不坏,熟芥菜疙瘩口感肉头,父母至今还很爱吃。虽不是东北人,母亲也要泡一小缸酸菜。秋天母亲还要晾些茄子干、豆角干、小白菜干,这些咸菜、干菜正好在春天蔬菜青黄不接时接短儿。可别小看这些贫贱货色,在母亲手里照样可以做出好吃的东西。春节时用茄子干炖肉,能炖出蘑菇味儿来。小白菜干泡了做馅包饺子,别有一股清香的味道。雪里蕻熬豆腐更是一道平民易得的美味。! y, A% c* R3 t$ @  R4 q6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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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什么季节,副食店或菜站来了稍微好一点儿的细菜,都要排大队,去晚了就没了。可那时的西红柿、茄子、黄瓜、蒜苗,有味儿啊!再往后,冬天开始有大棚菜了,很贵!只有过年才买一些,不过买回来的多是冻的,记得即使是冻烂的柿子椒,炒肉的味儿都特蹿!那时候少啊。记得还有一种紫根儿的特别的韭菜,比现在世面上的短一半,俗称“野鸡脖儿”,滋味鲜极浓极,那才叫真正的韭菜呢!那时过年才到大的菜市场置办年货,有名的是:东单菜市场、西单菜市场、崇文门菜市场、东风菜市场(新东安),朝内菜市场这几家,只有那里货全啊。& o& u& ^% o; L* S; A4 o0 A& A

; o# O7 _" N/ C/ C        水果儿少,连汽车尾气都能闻出水果味儿来,要不是父母事先一再警告,肯定也把牙膏当水果吃了,心里还老嘀咕:那东西又凉又甜还有香味儿,不是水果是什么?奇怪!春天揪榆钱儿、槐花(树高,有的孩子摔死了),夏天偷别人院子里的桑葚儿,秋天偷枣儿。实在馋得没辙,就到药铺花3分钱买一个酸甜的大山楂丸——越吃越饿!这山楂丸舍不得大口嚼着吃,那样就未免太奢侈、太浪费了,要用门牙一点点,一点点铲下来,在舌头上含化了,再慢慢儿咽下去,这样才能解馋,才算物尽其用,心里才觉得熨帖。往往是吃一半,另一半用纸包起来留着第二天再吃,一个山楂丸恨不得能吃3天!还有果丹皮,那时的果丹皮山楂味儿极浓,也不能嚼着吃,也要在舌面上含化了再咽下去,方可得其真味。印象比较深的水果还有:沙果,细软多汁的京白梨,一咬嘎嘣脆的纯种小国光苹果,冻柿子,荸荠,菱角。夏天的红糖、小豆冰棍,3分还是2分吧?奶油的5分。吃冰棍时照例也不能嚼着吃,要一点点吮化了才解馋。东直门外第三轧钢厂、摩托车厂用保温瓶打的企业自制防暑汽水(估计就是香料、色素、糖精、苏打配的),汽儿倍儿足,扎凉,猛喝一口脑瓜子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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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心和营养品只有生病时才能吃到一些,点心也就是蛋糕、桃酥、萨其玛、江米条儿这些大陆货,还有硬梆梆的自来红、自来白(北京的两种月饼),偶尔也能吃到炸糕、糖耳朵、驴打滚、麻花什么的,那时最流行的营养品似乎就是麦乳精和奶粉。小时候面包可是我心目中的高级食品,很少吃,一次学校组织春游,要带饭,父亲给我买了一个义利牌的大果子面包(里面有果脯和桃仁儿什么的),还有一根肉肠,母亲给我煮了俩鸡蛋,把我高兴坏了。那时没有纯净水、矿泉水,出去春游或去近郊参加学农劳动,都是自备一个绿色的铝质军用水壶,灌上白开水,斜挎在肩上,我还有一个塑料的伸缩水杯,就是一圈一圈由大到小的塑料杯,拉起来是水杯,缩回去可以放在扁圆的塑料盒里。还有一种宝塔糖,印象特别深,黄色圆锥状,锥体表面有纵向的细槽儿,别以为那是什么精致的糖果,那是给小孩子吃的打蛔虫的药!可它毕竟是甜的呀,所以当初我们可是真心实意当糖来吃的。. w5 e$ I4 i' w  f! f& j)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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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凡是和粮食沾边儿的食品都要粮票,买1斤点心好像是6两粮票,早晨吃早点,一个油饼5分或6分要2两粮票,一碗豆浆或粥也要1两粮票。后来过渡到没有粮票也可以买油饼,不过得加钱,8分钱一个。粮票还分地方粮票和全国粮票,1983年我到外地上大学前,家里给我换了60斤全国粮票,换全国粮票要按一定比例交足地方用的米票、面票、粗粮票和食用油票。说到粮票,有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一次和哥哥路过粮店,偶然发现来了白薯,这可是那时不经常有的事情,粮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于是哥哥果断决定由他排队,命我火速回家取粮本和粮票。待我再赶回粮店,队里已没有了哥哥,我断定哥哥已经排到门里面去了,这时门口秩序比较混乱,堆了很多人,我没有喊哥哥,而是奋力挤进门,把粮本和粮票塞到哥哥手里,最后终于胜利地买到了白薯!为这事,我和哥哥受到了父母很少有的当面表扬,母亲还特别夸我表现得非常机智。也许是觉得家里的两个小男子汉终于懂得要担当起家庭的责任了,这让父母备感欣慰吧?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那时白薯可是少有的可以换换口味的粮食,一般是蒸着吃,也可以切成小块熬棒子面儿粥喝,我对这香香甜甜的白薯棒子面儿粥没够,家里每次做我都喝好几碗。1 C9 W& S  q' x3 h2 R' ^

# Y7 q" l5 P; n" s% B* _* v        那时饮食也像现在吃麻小儿(麻辣小龙虾)、水煮、香辣什么的,也有流行。比如记不得哪一年秋天西红柿泛滥,于是家家兴做西红柿酱,把成筐的西红柿搬回家,洗了切了塞到瓶子里,上锅蒸,最好是用医院的葡萄糖瓶子做,因为瓶口小,又是橡皮塞子,所以密封性好,不容易坏。吃的时候可就费了劲了,先得用筷子搅,再用力甩才能出来,那瓶子口小肚子大啊。这样大冬天也可以吃到西红柿炒鸡蛋了。还别说,这土西红柿酱可比现在的大棚西红柿有味儿多了,那可是自然成熟的西红柿做的啊,而且绝对没有防腐剂。有一段时间还兴过全民泡红茶菌(用水杯培养的一种菌,用茶水还是糖醋,记不清了,反正杯子里是黑红色的伞状菌体),实际上是喝泡红茶菌的液体,酸甜,据说包治百病,神了!后来又听说这液体不好,致癌,于是这股风才渐渐平息了。' w6 s8 h# _2 y0 A% t0 B

" J3 }' b6 E7 t这是小时候在我舅读大学时带回来的读者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印象很深,那本杂志几年前好像被我姥姥给放废纸卖了,同时卖掉的还是好几本读者,零几年的读者还是非常好看的,那五六本书我小时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十遍,相当可惜。% [7 F) g( c# P1 Y2 V# ~+ R
看到这个问题,特地从网上找来这一段,复制给大家,红楼梦,金瓶梅那些是好吃,也很精细,可毕竟是细致吃食,总觉着离我们太远,没有这篇文章里接地气,感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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