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穷,你做过什么卑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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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581 | 2021-6-17 00:29: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十年前,我全家住的地方
! m9 @3 s6 C( `, N我妈和我姐睡床上,我和我爸打地铺。
6 ]* U, O4 J+ i$ a# i' ~6 _前些天,突然回湘西,心血来潮,跑过去拍了几张照片。2 T- H' V1 i5 f0 Z: X! S# P
因为穷,你做过什么卑微的事情?-1.jpg / z# h: P1 o# ]; d7 W%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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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穷,你做过什么卑微的事情?-2.jpg " B0 f4 A1 h- P$ |# A  P

/ q+ C: C; ?  e2 ~$ P) u( a; U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J  ~% {5 R1 u! i
我现在去餐馆吃饭,非常有礼貌,就是因为当年的穷,留下的后遗症。: B% I8 r- U+ `6 x
我吃完饭,会把自己吃的垃圾,用筷子夹到碗里,卫生纸也会噻在最上面,方便他们整理。) [, Q* N5 a6 p: Z% D! E
生怕麻烦别人8 j: n9 E  g* U! x

7 H' X: O( F3 U# O依稀记得,那时候过年,我爸说要带我买一身好点的衣服  t: B1 D- V6 O; `' r9 H
到了商场,我手足无措,营业员推什么,我穿什么。
  c  _" H! d4 n9 T  }' S我甚至不敢麻烦她。# L/ V6 s! U* w! I! P( r
衣服的吊牌,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生怕不买了他们觉得,我是嫌贵。1 m9 f3 @5 G. f; Y$ |: W
又穷自尊心又强,说的可能就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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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V3 [8 @/ Q- ]* w  c那会儿,我爸还在摆地摊
1 g( v" ~5 O& r; L  t我每次管他要零花钱,如果要的多了,他就会很生气的跟我说7 y$ {% \3 \8 X( n" q7 k3 S  D
你当你爹开银行的?4 z2 m2 x4 o5 }* C-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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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就已经自己赚零花钱了。
2 T! I3 Z% j+ T- s1 a' c8 E我收过废品,主要是家里的包装袋,还有其他老乡的包装袋之类的。7 p3 R5 U- T0 _- B' N
在废品站,又看到论斤称的知音漫客,故事会,还有阿衰,阿呆啥的(乌龙院结局到底是啥?)
/ _/ K3 Z( O: m2 F我就买回去,上学的时候,再翻倍卖给同学
1 V: h. [5 X" v$ _& I& U本来打算卖烟的,但是同年级的没几个抽,都是高年级的抽,我又怕他们抢了不给钱1 q3 Y- ]. h! t! C/ y9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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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U$ K6 W9 d, v+ v) [0 l从小的赚钱意识就很重,只要有钱赚,就不怕没面子
$ ?7 @& H; u( b0 `" H( U1 I读了大学
' w( |  h  {2 o更加放飞自我,他们嗤之以鼻的行当,我基本都做。摆地摊,做游乐场中介,拉人去干活,然后抽点,暑假帮工厂拉人。(长沙读大学的,16届往后走的,有可能收到过我的传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_9 u: @$ h8 F% Z7 h
虽然,这时候,我家已经挺有钱的了。) M) m0 n) {0 _  B; E, H% u" e
但是,当年的贫穷,让我贪财吧。. c5 @  P' h: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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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一下,其实卖加绒鞋垫,很赚钱的。6 C3 N) a# ~$ P& y(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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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100来块,从邵东工业品市场批了一件鞋垫。0 o8 r! _+ t. v7 G' s- p* Y: l
反正我5块钱一双,卖出了200多块,还剩下一大半。. x7 ^" d/ n+ h5 P( w
而且,就一晚上的事儿。/ w6 U9 W7 h" T) W; q
买上几包烟,见面就发烟,问他们要不要鞋垫  j1 [# D0 b& w
收了烟的,多多少少得买一双。; f, c/ h  B  A5 }$ u3 f
哪怕他们不需要
1 t" P7 C! Q( F( Z尤其是表现的大气一点,一波就是一个宿舍。
% M: I) e: c) u& H; G% ~0 ?: j( x( t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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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狗子! {9 W; i. A2 C
希望你幸福
心素如菊棺 | 2021-6-17 11:43: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记得那一年,广州的夏天热的离谱,我找了两个月工作还没有找到靠谱的,宿舍又没有空调,我经常坐地铁,从头坐到尾,再从尾坐到头,只是为了蹭空调在地铁上面睡会觉。. C) Y0 Z. ]. s9 q* K) l4 U
有一回,我被旁边的大妈给推醒,她用粤语骂着我,说我一点都没有公德心。
: Q( K' j# y5 j" F3 `+ o& i我抬头一看,前方站着一个拄着拐棍的老爷爷。; t: \' ~: q/ }, _( b. X4 \
我起身让座,那老爷爷按住我的肩膀,回头对那个大妈用粤语说道:这孩子累了,不要那么说他,我站两个站也就到了。$ Z9 S( o) N4 ~) `, i
我还记得我经常去一家小店吃叉烧饭,十二块钱一碗,肉多米饭香,老板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i5 j, N. C$ U4 Y2 H
那个店有一个特别人情味的规矩,只要你来这里吃饭,就可以不限量的喝汤。
! r& B9 ?; V. e0 L我觍着脸一次次地端着碗加汤,导致服务员都看不过去,一个小妹出言制止我:你都喝了五六碗啦,还加?
$ N  p- }1 a$ z/ k0 C. n/ s0 r整个店的客人都看过来,我的脸火辣辣的,在自尊和饥饿感之间挣扎,那时我正是能吃的年纪,一碗饭我根本吃不饱,但是我又没有那么多用来吃饭的花销。1 _/ s- P7 H( q/ `& \! W
老板看出我的窘迫,走过来接过我楞在半空的碗,满满的加了一碗汤,后来又走回厨房,给我端上两个叉烧包。
3 _# I/ M3 V/ ~$ \9 Z我说要给钱,老板摆摆手不要,他说:小伙子,以后饿了就过来吃饭,两份饭我算你一份饭的钱。  ?9 L3 r8 x5 f* @2 ]
我还记得有一晚,我把床拖出来,找床下的烟屁股,被踩了几脚只剩不到两厘米的烟头被我视作宝贝,用打火机点了三次才点着。3 }4 U- ^7 b# G; r
路过的房东看到这一幕,他把我嘴上的烟头扯下来,递给我一支软中华。1 ^6 K, j7 A5 y+ t0 |
我有点尴尬,讪讪地接过烟,房东大叔没所谓地笑笑,跟我聊了一会家常,他说他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现在也在外地工作。
) j$ k9 T$ o$ T' G5 N' o* Z走的时候,他悄悄的把剩下那半包烟放在我的桌子上。
- m% p2 n# ~( r1 Y( j0 `4 ~- S我还记得去面试,那个经理要我在外面等着,等了快两个小时还没有音讯,我口干舌燥满头是汗,衬衣都湿透了。2 e6 z0 N3 }/ Z- U6 d8 v: M- V( n2 O
前台的小姑娘拿给我一瓶冰红茶,我那时防范心很重,害怕要钱就没敢接。' h9 _$ F1 H+ Z6 n' y% Z  H
小姑娘把饮料放到我的座位边,小声对我说:你那个岗位早就被内定了,那经理是故意晾着你的,你喝完饮料早点回去吧。3 B+ |/ [( a+ o* z8 g- @5 P2 u
我半信半疑,快十二点的时候那经理把我叫去办公室,简单问了几句我的情况就让我回去等消息。
  b5 ?3 K. m, I& W& r我等了两小时,面试时间不到两分钟,心里不是滋味。
& B1 R5 ]0 g# w2 j  |出门的时候正在下暴雨,我落魄地缩在门口等雨停,不一会儿又看到那前台小姑娘,她要给领导买午饭,她冲我招招手:我有伞,我送你去地铁站。
& U6 E% ~) v& o8 O她是个来自湖南农村的女孩,年纪比我小一岁,五官身材都很一般,但是在余生里,我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孩。3 v0 O4 X$ n7 |  J4 d
我还记得在KTV做兼职,一个喝醉了酒的客人发酒疯,拿着啤酒瓶到处乱摔,我上前制止被他抽了一个耳光。
8 T+ m! u0 ^2 N) h; O经理叫来保安,他和他的同伙特别嚣张,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甩在我脸上,骂道:打你怎么了,老子打你都是给你脸了,把钱捡起来让老子再抽你一巴掌。/ m7 R; \6 @1 ?+ Q
我死死地攥紧拳头,用仅存的理智压抑自己上前拼命的冲动,我已经身无一文,不能再丢掉这份工作。
- d1 M9 I" u4 j- u0 s$ k1 D6 Q# o经理弯下腰把那些钱都捡起来,还给了那群人,让保安把那群人轰走,随后把我拉到后面的休息室,他给了我两百块钱,说放我一天假让我回去休息休息。
3 n5 E7 b% M6 s! J. T' a4 p  _5 _走出房间前,他回过头对我说:别放在心上,只把他们当一群疯狗,疯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想着咬回去吧?6 y" g" ]" Y# b8 K1 l2 J4 q: E
那个经理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痞里痞气的社会人,但是在那一天,他照顾到一个初出社会年轻人所剩无几的自尊心。: t7 c, g# d4 ^0 t
我还记得中秋节,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吃盒饭,邻居是一对从山西过来打工的小夫妻,他们见我孤身一人,就把我拉过去一起吃饭。
' B+ Y7 ^: v/ y7 k他们也没多少钱,却拿出最好的酒来招待我,女主人做了一大桌子菜,吃饭时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 z1 }) t( c$ d4 e7 |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男主人感慨了一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 r& _: m2 f! R我眼眶一红,喝下一大口酒想掩饰自己的脆弱,那男人看出我的情绪低迷,给我倒上一杯酒,又送给我一句励志的古诗: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3 V# B9 q3 K9 X2 n0 L3 d
那个夏天是我人生的最低谷,但此刻回想起来,我对那些挫折磨难都印象不深,反而是那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我一直铭记于心。
) [& x8 w- ~2 M2 y" [2 o* D* V它让我感受到人间的美好。
5 z6 f" a0 \. E8 F% {* E7 ^贫穷,教会了我两件事。
' ^. C! _0 c4 x1 `0 i* Y4 l) I- W% J第一件事是虎瘦雄心在,人穷志不短,无论落魄到何种地步,都不能自暴自弃,要把持住自己做人的原则,要心怀勇气的继续走下去。" i4 `3 `/ N; m! A( t/ `! @
唯有这样,才能慢慢见到生活的阳光。
  n7 y3 B& ?8 }. J第二件事就是平视众生,有钱不仗钱势,有人不仗人势,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们,他们也有自己的追求,他们有爱有怒有自尊,是和我们一样平等的人。
4 o  N1 Y" f) z# O0 h( y/ y1 q3 [尊重善待他们,自己的人格也会升华。+ f+ _: N  N+ P0 a* m) S
我们可以仰望星空,但也要学会理解尘埃。4 W% D6 ?) y9 z
大概就是这样。- p2 s& n/ y/ V" a$ L#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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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457549 | 2021-6-17 14:50:06 | 显示全部楼层
1、去亲戚家,人家拿出瓜果点心来招待客人。
3 |, |( s4 i, s% e* Z( k在大人聊好天,商量去打牌后,我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龙眼放在我口袋里。
+ @% T1 C. |1 l结果,我爸爸忘记拿保温杯了,于是,他回来拿杯子时看到了我的行为。
4 v% R- t  K3 s, W他没有骂我,6 _0 u- v0 u  R: `7 M/ C- |
他没有打我,+ f6 v& C) u, H* l0 L! `
他好像没有生气,7 C' N9 G5 H. M
他拿完杯子,一言不发就走了,, x4 ^9 M  P3 ^2 u" D9 v2 _" n
仿佛没有看见我,/ K9 @, d3 F( j- e  {; |. {" z: }3 M
也没有看见我满当当的四个口袋。2 o+ s& S" @. @0 M* q
那一年我14岁,可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口腹之欲。5 P) D9 U( i3 d+ t$ N" T6 ^' ]! ]: e$ X
我好喜欢吃龙眼啊,% b" N: T1 D. ]! h; |7 k) p& r
对不起,爸爸。
* t& l0 [6 b. j: h4 Z0 D1 Q2、“你的鞋子…………好像破了个洞。”
$ e9 n! D) x9 h: ]( Q0 m* \我缩了缩脚。; G1 U9 a" Z, n8 L8 p+ Q$ h" Z
我想,我应该回答我的同桌,这是时尚,就像破洞裤一样。8 Q- V" m& T. j* A% F% _" }& Q' e
或者跟他说,我穿这双鞋参加过我偶像的演唱会,意义非凡。
( H2 E3 x' e4 V1 ]1 T* ^3 ~实在不行,就告诉他,这双鞋子是魔法鞋,穿上它,我就是魔法少女,所以我要一直穿着它。5 b9 ?- ^( x1 ]
可是,我没有,因为16岁的我有好多条“破洞裤”。
8 M+ s$ N, w$ Y5 j2 W16岁的同桌知道我去不起偶像演唱会 ,因为我连一张专辑都买不起。
! l& W+ x6 \6 U+ U2 q小樱有一柜子的漂亮衣服。所以我也不是魔法少女,因为没有一个魔法少女会这么寒酸。
) |* A$ B9 i" Z% w5 x( @我只是在课间,拿了只圆珠笔去厕所。* C( d) M! q7 `8 o, [
鞋子破洞的地方是蓝色,我的袜子是白色的。3 f) E- \+ n* ?) O* _( E
把袜子涂一涂就好啦!(。・ω・。)ノ♡
3 R% x, I" \8 Z1 b; R9 ^3、读小学时,是自己带碗去学校打饭吃的。" {5 y8 K/ v  C
每个班级中午会让几个强壮点的学生去食堂把饭菜抬到教室。1 z! t. j7 X, ~) P. _  w
然后我发现啊,学校的饭比家里好吃。1 e' _; k8 n$ n0 t: H4 S
软软的,香香的,热乎乎的,又长又圆润。
$ Y% P8 x! b! N( [) k家里的米都是碎碎的,有时还有一股洗衣粉味。
$ K' o( K+ V) [5 K* l4 @于是,我吃好饭,洗好碗,又装了满满一碗饭想要回家让爸爸妈妈也吃到。
6 a6 R( O2 y: n8 ^; [3 m午饭的一对奥尔良烤翅,我也留了一个给妹妹,这么香的肉,她肯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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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很开心。
: k9 O/ y; j; q; L( L- R妈妈知道班级中午会有剩饭打不完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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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上学,我的装备除了书包,还多了一个手提袋——里面有三个饭盒。+ T5 `) e# i2 W1 A
(在此很感谢我的班主任M老师,在我拿着三个饭碗去装饭时,没有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以及后来M老师给同学打饭时,总有同学不吃某样肉,某样菜,她会说肉不能浪费,也让我装回去。谢谢您。)
6 \) I' s/ N& r1 J& F0 i( T4、我家养过狗,大鹅,小白兔,鸽子,刺猬...
; d  O& x. T6 O# x它们都好可爱,幼时的我对它们倾注过很多感情。7 q* L/ S) ?! h7 s* x# [$ `0 H
但是,它们最后都会变成盘中餐。! }1 M' V" e( W$ b* g7 N+ B1 L: r; ]/ g9 [9 O
其实,我爸爸很喜欢狗的。; K, W9 U: _& K& N
真的很喜欢,他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跟狗玩闹一天。  N' a8 N3 V1 i) N- E
还会跟狗说话,以及得闲时拿布料给狗狗做过衣服。
4 @7 D/ d2 L0 L( ~% r但是,穷人怎么会单纯的养养小动物呢。! z5 X# W$ p7 ]
我知道它们的命运,一锅又一锅。3 F* j+ K4 Z1 [+ l, t& j
我曾经上学时偷偷把小狗带出来过," ^) g* V9 s4 b& ~' t. a
我想,& ~5 X! o" C% Z
即使它以后食不果腹,去翻垃圾桶,0 Q3 }6 g% p, O! m
即使它以后流离失所,睡在桥洞下,/ {- b& L7 l  {/ q$ o" k
但是它是自由的,既定的命运也不将是成为食物。
' q: V7 M4 f& z- e' L5 R5 g可是,小黑,你为什么这么聪明,
+ Z8 l$ ~+ x; T" V  V$ d/ i& C1 Y把你带到那么远的地方,你都能找到回来的路呢。
* }6 }; G# ?# m% O(这件事情可能有点跑题,但中心点仍是贫穷。以及关于这件事情,我小时候觉得我父亲无情,甚至想过,我爸爸会不会像恐怖片一样把我也吃掉。而很久以后,我理解了他。虽仍然不赞成这种做法,但也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觉得他是罪恶万分的。)
消敢市音 | 2021-6-18 01:49:06 | 显示全部楼层
1.记得幼儿园的时候吧,家里没什么吃的,我就不愿意吃饭,然后爸爸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鸡肉,然后爸爸就带我去吃了童子鸡,我记得当时爸爸回家后,很认真地给我剥鸡肉,那是我第一次吃童子鸡,我想,那个时候的爸爸,应该也有一种做父亲的挫败感吧
5 B" t: o: I" n8 D1 ?2.还是幼儿园,那个时候经常生病,然后去医院检查,我早上没有吃饭,检查完了,我就特别想吃盒饭,这是爸爸答应我的,但是我问他的时候,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问我能不能回家吃饭,我失望地点点头% }- C/ |$ }8 H( S( a
3.幼儿园的时候,那个时候肠粉一个才三块钱,爸爸带着我们出去,我说能不能吃肠粉,爸爸说可是他只有二十元,最后我们吃了路边的萝卜丸,因为爸爸妈妈都在,所以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很幸福0 f3 s; w- K9 C: h5 e
4.一年级的时候,因为负担不起我们四个孩子的学费,我们被送回老家,那个时候,我在老家摔倒了,下巴磕到石头,那块肉没了,至今都留疤,笑起来,它会明显凹进去7 }" S1 ~0 g; V4 ^* j
4.二年级的时候,我们被接回去了,妈妈基本每天回来都给我们带两块钱馒头,直到四年级我的爸爸去世,妈妈才说,那个时候,她每天只喝五毛钱的粥,偷偷躲起来,那个时候已经是11年了,而我的妈妈,午饭只喝五毛钱的粥
' C/ f# n( y! \8 ?; T5 ]) q5.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有客人来我们家,他喝剩了和其正,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们,他说可以,我和哥哥姐姐很兴奋,不舍得,一小口一小口喝
: Y. z2 A) |# ]) j2 d  ]* t' K6.那个时候,爸爸每天都很累,我记得我的学费,每一学期都是妈妈和别人借的,但是我很幸运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们; o( S6 O& f6 l: d
7.爸爸每天都熬夜,他老是觉得胃痛,没去检查,直到我四年级,也就是13年了,他查出了肝癌晚期,我们全家人哭得天翻地覆,瞒着爸爸,尽管姑姑出了化疗的钱,他还是走了,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爸爸,回来的时候,好瘦好瘦,只有肚子鼓鼓的,他吃完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有一天,邻居给了我一颗桃子,我不舍得吃,和我爸爸说给他榨汁喝,我皮肤不好,不能吃桃子。9 g2 l$ g4 y) O' c& d+ y" |
8.我又回了老家,那个时候,我最小的妹妹,只有三岁,其实她只有一岁多,所幸我的爷爷奶奶,对我们一直非常好,没有让我们饿着,很关心我们
3 t3 q) G1 ]$ f/ {9.记得很小的时候,很想吃龙眼,在路人看到别人吐的核,上面有一点点肉,捡起来吃,被上面的蚂蚁咬了,不敢告诉妈妈. H8 f" @% l0 H1 w
夜里突然想起这些,写着写着偏了,就到这里,明天也会是美好的一天0 b$ ~4 H2 q3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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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_. u. `' B: ?; y/ F0 x评论有些人觉得没有能力就不要生那么多孩子,其实我也懂这个道理,但是我们这边比较封建,我们家有男孩,只是我妈妈想生两个男孩,我的生命也是我妈妈爸爸给的,所以我也不能去批评她们生这么多,对吧。只能说,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就少生优生。+ ~/ c/ l8 B3 p5 x+ R
平时生活我还是相当积极乐观的,所以身边的朋友都说我是开心果,当然她们都不知道我的故事,所以我也会努力的,冲冲冲!. w( u" q$ f: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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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I4 j9 [, i3 f. U/ y嘻嘻,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会好好生活的,希望你们这些可爱的人,也能每天每天开心!
ai2017 | 2021-6-18 05: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很穷,当时我奶奶到深圳帮忙带我妹妹,我爷爷就在老家带我。
. }* ?2 z3 F! q3 ], t2 [4 f那么到底有多穷呢?这么跟你说吧,暑假我和爷爷到深圳,第一次知道有牛奶这个东西,第一次知道原来最贵的雪糕不是只有五毛钱的。  b+ h* n/ i+ z" M) W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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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 c5 l! y! u# C我爸妈他们跟另外三家人合租的一套三室两厅,你可能会问了,为什么会有四家人呢?, H# {: ~) o1 X! w* ^
因为客厅还能腾出一点空间,搭一架床啊,没错,就是这么拥挤!4 x. A" j. ?8 R%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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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T( L* y% ]2 |$ a- A0 k到深圳后,奶奶每天晚上都会带我出去捡瓶子,旧报纸,废纸箱啥的。
  X" M7 p( J; I; i她提着蛇皮口袋跟在我后面,我就在前面到处翻垃圾箱。只要捡20个塑料瓶,就能买一盒牛奶。我就像一个敏锐的捕食者,乐此不疲的在路上搜寻着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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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看见有人拿着快喝完的瓶子,我就跟着这人走,不出十分钟,我就能在某个垃圾箱里捡到这两毛钱。8 \1 X; c1 y$ F
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惊喜,比如还有个瓶子,或者旧报纸。如果能捡到一个纸箱,可能会高兴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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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瓶子的时候遇到过一个20来岁的姐姐,她见我跟着她,又看我手里拿着瓶子,就想把只喝了一半的水倒掉,然后把瓶子给我。8 U+ S. a0 I+ a% J
我赶紧说别倒,这水可贵了,这半瓶都抵得上七八个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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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W8 j# A/ Q- \1 j! r姐姐笑了一下,“那就把这半瓶水给你喝吧!”) i4 V) l6 b* p8 [' ?2 [
我连连摇头:“我不敢喝。”
0 W/ ?9 h  d* V“难道还怕我在水里下毒啊,哈哈哈……”
. z$ Q) x5 v  m9 r0 D“不是,我怕喝了之后,以后也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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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3 F8 D, t9 b5 e7 E  M那天姐姐不仅把瓶子给我了,还去商店里买了几包零食给我。
. q% S) @  c. S5 N. P当然,并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有时候也会遇到脾气不好的人。
5 z$ p) E) T: {- \" P3 D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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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5 {7 f1 K2 W- A# Q( W* C比如我有一次跟着一个青年的时候,他拿着瓶子指着我骂道:“你这小屁孩跟着我干嘛?是不是想偷钱?”0 o8 J( d  R' ?% G% d! Z
我赶紧解释:“没有,我想要你手里那个瓶子。”
: R/ ^+ L' q1 |8 ^他轻蔑的笑了一声:“老子扔了也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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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h/ h; f+ Q% m" U6 `% \3 ~深圳有很多的小树,身上有一些刺,开的花很鲜艳,我不知道这叫什么名字。
: }$ C; q9 j" l4 {5 k当时那个青年就把瓶子扔进了这些树中间,其实我很好奇他是怎么让瓶子突破阻碍,到达里面的。
2 k) i% q" L8 l3 O( j等他走了以后,我找了跟树枝,慢慢的把瓶子刨了出来,真是有种捡到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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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点左右,奶奶就会带我去花坛上坐着,她指着一栋灯火通明的厂房说:“你爸妈就在这里面上班,再过两个小时就下班了……”2 ]6 \. i4 ?) o- i: U
只要他们下班,就会带一个梨子 回来,我一般是舍不得削皮的,洗洗就直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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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卖瓶子的时候。5 {3 V: I) x. @  Y. ^% D+ v1 j  \
圆滚滚的蛇皮口袋被绑在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我就像镖局的战士,一路保驾护航。6 ?% w) t5 b& r5 N" D/ A2 K
瓶子,报纸和纸箱,加起来能卖四五十块。奶奶把钱收起来,看着我说:“再卖几次,你下学期的学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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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差不多20年过去了,我家也不像以前那么穷了。6 M6 k' S# n3 Q) q+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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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c0 U, _0 L1 o8 s! f! [# K现在我看见那些捡瓶子的大爷大妈,都会想起20年前,那个抱着几包零食不知所措的小孩,还有提着蛇皮袋四处搜寻猎物的老人。( t0 S& K5 {0 @" ~0 F, I(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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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穷,你做过什么卑微的事情?-1.jpg
蓝色的天空888 | 2021-6-18 10:4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爸是一个很抠的人,对所有人都很抠。
$ G! R& u5 X, H) _不是因为没钱,相反他收入很高,但是他不愿意给我一分钱花,不是想锻炼我吃苦能力,而是单纯觉得不想给子女钱而已。
7 q8 R) Y' K2 S- H' X: Z" W0 k$ _刚大学毕业,我19岁,没错,我15岁高中毕业上的大学,有人问为什么?因为跳级。
+ ~0 C  n; m! L* \) k5 Q19岁找到了工作,因为大学在市里,而我家在一千多公里外的隔壁省的县里,所以要租房。但是刚毕业是没钱租房的,我求助父母,我爸骂了我一顿废物,然后拒绝给我钱,说他帮我租房。- p, r) A' \  J# {/ l# c
他通过网上给我找了个150一个月的房子,那时候房租一个房间大概800左右。为什么会有150一个月的房子呢?到了地方一看,是一个拆迁工地的正中间,有一栋钉子户,里面有几户钉子户不愿意走,其中三层就是我爸给我租的,当然,不是租一套,是其中一间房里的一张床铺,并且那张床铺还有另外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姨睡,也就是我得跟那位陌生阿姨睡一张床。这一套房共住了5个人包括我,其中三个人挤在另外的小间。我爸替我付了三个月合计450元,他当时工资2万多一个月。7 j& H+ e: k/ j* f* v# y
但我很穷,我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作为一个瘦小的女性,我每天穿越一公里穿过正在拆的废墟到达钉子户那一栋,惊险又刺激。
6 T2 m7 I# E: w$ W我开始慢慢把每个月的工资攒下来,想住安全一点地方,早上省钱不吃饭,中午吃一份楼下12元的番茄炒蛋饭或者不吃,晚上去菜市场买一块一元豆腐去租房地方炒菜。% }; N' X- R. E9 s
就这样省吃俭用两个月,我终于攒够了我想换房子的价格,那时候最低押一付三,也就是3200元,可能大家觉得离谱,就3200元至于攒这么久?我的回答是:是的,因为我工资才1500。实习期有三个月,作为实习生就是这个价格。- Y1 \+ x0 i7 v  t) Y& a
于是我在某一天终于兴冲冲的找了个800一个月的房子,然后让我爸给我房东联系方式,我想去找房东退房。房东来检查房子最后说没什么问题,但是要交大门修理费,200,我没有办法,交了200后搬离了这里。- L/ g, V, S* N
我数了数攒的钱,除去200交给前房东,我自己交完新房租,应该一分钱都没有了。但是还是很开心,我把所有钱都交房租去了。当时是发完工资后一个礼拜,十号发工资,也就是我需要想办法坚持到下个月十号发工资。
1 a+ j! q  q, M我搬入了新房子,一个单人间,还有个室友在隔壁。躺在新房子床上。我激动的差点泪流满面。我开始盘算怎么度过剩下的20多天。父母已经明确让我滚不要跟他们要钱上次甚至还亲自打电话嘲讽我不知足。朋友们也是刚毕业的,实在没法开口借钱。: c! {0 i. o* N. I! f6 Y7 c
我找出了有一次参加我妈公司单位抽奖,抽到的纪念币,我妈送给我的,是一盒精致的纪念币,有各国的,我在想要不要挂网上卖掉,可能可以卖几十块钱。还有前一段时间刚公司给冲的交通卡充值,我应该能拿去给别人刷卡然后兑现,公司楼下午餐太费钱了,我可以不吃,晚上还是去菜市场买一个豆腐吃。
, M: C. [  W0 i- C! ], V0 i: F6 m6 b边这么想,我边联系我认识的熟人们,问有没有人需要交通卡,给他们用,只要给我八折的钱就行,卡里有100给我80就行,急用钱。
& p9 H5 X; j/ Y0 L9 S有位朋友接了我的卡,给了我80,然后我就开始了每天早饭坚决不吃,偶尔吃一下午饭,晚饭自己做几块钱的生活,大米买了15元,每天煮粥应该可以坚持到20多天。- \9 a) F; a9 E/ M/ C( d( m
于是,我坚持到了第二个月10号,发工资那天,我刚好快没有钱了。当财务通知大家已发钱时候,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慨。心想,我晚上要去买十块钱肉吃一个青椒炒肉呀。
! V' [9 i' o4 y3 J如今我爸依旧对所有人都很吝啬,并未改观,但我早已不是那个穷的小女孩子了,我有更好的工作,我可以吃早饭,午饭,晚饭,做回了一个正常人。! L& h! y2 [, Y+ s4 ?
穷,有时候可以磨灭心智,或者践踏人自尊,或者让自卑的种子种在心底。但是都会过去的,只要心里有希望一切都会好的,总会飞出牢笼冲向自由的,就像那句话说的:有些鸟是注定不会被困住的,它的每一个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温柔老虎 | 2021-6-18 17:07:06 | 显示全部楼层
到大学女同学住的地方蹭睡。
5 z4 M( X. }3 a! ^; K# n. k刚毕业那会儿,上班要自备笔记本,我花了3500块钱买了笔记本后身上没钱了,没地方住,也没钱租房子。
5 w" T. s& s% ?9 s) @' S8 ?当时就问同学借钱,同学们都刚工作,也都没钱。& ~: T5 h! S( q
我们班学习委员,又漂亮学习好心肠也好,我和她比较熟,以前在自习室,天天坐在一起看书,她就让我去她那凑合住一段时间。
# I1 @) @6 K0 L& a( n我去她那边以后,才发现她住在一个小单间里,里面只有两张床,中间有个走道,走道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书桌。她说空的那张床本是她的一个女性朋友睡得,女性朋友后来搬出去住了。她说她买了一个窗帘,准备挂在天花板中间,晚上睡觉把窗帘扯开,把两张床从中间隔开就行了。
2 R( N. {$ t, w' P5 f, N" r! Z然后我就搬进去住。我晚上睡觉从不脱衣服,她好像是穿着连衣裙睡觉,我们隔着窗帘天天聊天,困了就睡。。
7 Q0 x# b7 u% Y; ?2 E/ M与学习委员一起合租,住在隔壁和对面的两个房间的,都是情侣,都是一张大床,他们一直都带着奇特的眼神看我和学习委员,他们一直以为我们俩也是情侣。。$ h7 S1 \0 `% X
我住了一个月后,领了工资,又问同事借了钱自己租了一个地方,搬出去住了。。
% ]8 N* ^* T7 d0 @1 M两个月后,我领了工资给学习委员充了话费,又在她每天都去吃饭的餐厅办了一张会员卡,在里面充了1000块钱,送给了她。。。。
醉于山水 | 2021-6-19 03:25: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次,一个小伙伴拿了一种软糖,在我面前显摆,问我要不要吃。其实她不是真心给我吃,在我面前显摆了半天。我刚开始不好意思说想吃,最后终于忍不住说我想吃的时候,她把那颗糖掉在了地上,说掉了,没法给你吃了,然后就走了。我看她走远了以后,把那块糖捡起来吹了吹,吃了。那时我才四五岁吧,基本是不记事的,但那天那个小伙伴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那天的天气,那天的风,还有我小心翼翼捡起那颗糖的心情,全部印在了脑海里。. A: F. ^  @- U. V% S
学前班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推荐一个手工玩具,1.5元,告诉我们如果想要,放学家长来接的时候可以买。全班都买了,我奶奶来接我,不给买。回家告诉妈妈,妈妈说想要就买吧,第二天去问老师,已经没有了。# v; O) f0 U* w, T% I7 Q
上学每个同学都有水壶。我的水壶是爸爸在部队上的,正宗的陶瓷军绿水壶。我在网上找了个图。我每天就背着它去上学。
  R; i  v3 [6 S7 q3 [! e' R 因为穷,你做过什么卑微的事情?-1.jpg 开始学习用铅笔写字了,老师让我们买个削铅笔的转笔刀,我妈妈给我准备了一张砂纸,一个刀片,让我拿笔头不尖了就拿砂纸磨磨,用拿刀片削铅笔。
/ s. z7 e- f9 _: ~2 }- Y我小学因为没人带我,妈妈把我送进了一个离家很近的学校,但是借读费很高,二十多年前一学期500块。期末老师发下学期的收费单,我拿着收费单给妈妈。妈妈看见收费单就坐那哭。我那个时候也多少知道一点,爸爸在部队有一笔钱预计年底能发的,但没发,家里没钱了。我就陪着我妈哭,我心里想对我妈说不行我就不上学了,但没说出口。因为我觉得不现实,我知道人是必须上学的,说那种话没有意义。
& E, W4 O' p0 N" X' x5 _  u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在班里推荐一本教辅书,我前一段没仔细听,以为是送的,上去就说我要。后来听明白了是要钱的,就说那我不要了。其实我说不要了的时候,挺自然的,那时候单纯,没觉得不好意思,下课了,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知道你爱学习家庭条件不好,这本书送你了。7 ^. H7 Z/ {( u
我小时候身体很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二百天都在输液的那种。也不是大病,就是发烧咳嗽感冒气管炎不停反复,输液太多有了抗药性,根本治不好那种。有一年大年二十九,我爸在部队,我又生病了。平时我生病都是在小诊所看的,可是过年小诊所都关门了,妈妈就带我去一个平时我们都不会去的大医院。我记得很清,那个医院是开药,不用去划价,直接去输液,我针已经扎上了,护士过来跟我妈说把钱交一下。其实输液的药和我平时输的药都大同小异,先锋双黄连之类的,但价钱是平时的三四倍。我妈没想到这么贵,没带够钱。护士就让我自己在那输液,我妈回家拿钱。护士走了以后,我妈对我说了句你看你又生病,其实我妈的语气不是那种责怪的恶狠狠的,是那种无奈的语气。我本来就想哭,忍着眼泪,我妈说完我就实在忍不住哭了。我妈看我哭,她也哭了。哭完以后,我妈回家拿钱去了。
0 K$ w7 n9 }# U有一次写作文,我的作文内容大意就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夏天很热,我写作业,突然爸爸在后边拿扇子给我扇风,我很感动巴拉巴拉的。老师说我这篇作文一看就是抄的前几年的作文书的,因为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肯定家家都有风扇空调了我写的这篇作文不符合实际强制煽情。我呵呵一笑,对老师说不好意思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6 D/ a- n1 }' A" `3 M
小升初考试的中午,爸爸妈妈带着我去了我心仪很久的西餐厅圆梦。可是他们只点一份西餐,坐在那看我吃。我根本不喜欢这种方式,那顿西餐味同嚼蜡。
5 x) d7 ~+ t; i( K' a& B8 R- M( p直到现在我妈跟我聊天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我如此优秀如此上进如此独立都是她教育有方。哈哈,我妈很可爱的,她也没什么坏心眼,她只是单纯天真和不懂我罢了。那个年代的家长,有几个懂心理学和换位思考的呢。我依然爱她。我也不会戳破她的美好幻想,告诉她我曾经的心路历程。+ a9 W  R4 q1 I: ]- p  F, K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两个女儿,她们就是我要守护的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她们只是玫瑰园中普通的一朵,可那是我亲自施肥,亲自浇水,亲自照料大的玫瑰花。我的一切努力,就是让她们生活在无忧无虑的阳光之下,让她们天真无邪的心灵不要沾染阴霾,能用幸福的童年带给她们的力量去治愈一生。
安静的小女子 | 2021-6-19 14:29: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我,是我爸
1 K3 W5 V  Z9 u7 i3 h, w7 Q0 X也不是卑微,是心酸,算强答了。5 {1 e+ m8 }5 r& m( X" R! H
前几天,因为和我妈吵架我妈说过不下去了,于是我爸准备去浙江打工。托我亲戚找了一份工作,待遇不是很好且急要人。9 o5 V3 x# \9 u; U" {( W' d
一确定我爸就赶紧让我姐给他买了票,我家在云南一个小农村,路线是从村里打车到县城,从县城坐高铁到贵阳,在从贵阳高铁站转到火车站,最后坐火车到金华。
+ R4 N4 [9 e# C全程三十四个小时。
! V2 a3 b5 G1 m! X4 g, g. K; k其实有从我们县城直接到金华的高铁,六个小时就到了,但是票价七百。而这趟路线加起来三百多一点,所以我爸毫不犹豫的选了这种。' ~9 {0 A' |& q$ P
而且他用的手机是我姐淘汰下来的,四五年了,网速不好,信号不好,还经常充不进电。他又不识字,健康码都是我帮他填了发给他的。8 F8 G5 O4 u- K  W/ G
我下课后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又怕他不会看信息错过上车。9 W% K! G6 b0 y; X7 G% @# v
于是我又问了我妈,才知道我爸是顺利上车了,但是为了赶车,没来得及买泡面。到车站后发现泡面要十块钱一桶,嫌贵他就没买了,而车上的东西都比外面贵几倍,他肯定什么也不会买。他身上什么吃的都没有,我也一直打不通电话。
2 ^+ _; M' u  e% g6 Q从早上八点左右,到第二天晚上六点。; ~# Y# a$ A: o* w& G! s- {
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一个人,饿着肚子坐着硬座,熬过火车上漫长的二十五个小时。周围或许有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的农民工,但这同样令人心酸。$ E3 o7 w! i. q) [2 E+ N. v; ~0 d
就这么一件进城工作的事,有钱人坐飞机,一路享受着周到的服务。一般人坐高铁,吃吃睡睡几个小时就到了。而穷人三五成群的挤在慢火车的末等车厢里,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连硬卧也舍不得买。
/ z$ h1 t. T0 z; v7 I  D<hr/>其实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因为以前我家是真的很穷,以前他们为了生活也有过许多我想起来都觉得很戏剧性的事。但是那些事情发生的太久远,现在也没什么太难受的感觉了。$ ^1 V) S" s2 ~. \5 N# C
主要是这件事发生在最近几天,我想着他已经五十三了,在别人要准备调整退休的时候还要去打工,一路上还这么波折。而我们不仅没帮上忙反而还加重他们的负担,想着又难受又心酸。; Y9 C4 o0 v0 M
想起我妈以前给我们讲的一件事,他们早年去工地上班。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面黄肌瘦的,身体也不好。
6 `/ W* J7 `8 r9 A9 U有一次我妈生病发烧了,但是她不敢旷工怕被扣钱,于是就坚持去做工。后来工地的包工看着她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怕出意外就想着不要她做了。我妈害怕失去这份工作,一直在那求包工头,见包工头没反应。就去抢了旁边一个工人的一担砂浆证明自己还能干。1 w% S; L* P# g4 S4 ^
最终包工头也没忍心赶她走,只是让她病好了再来。- c9 q- q5 R$ ^) }
经历这件事的时候我应该一岁左右,被他们带在工地的工棚里。那时候身边尽是这样为了一点工资拿命拼的人。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每次听到他们讲还是感到心惊。
素舒 | 2021-6-19 20:4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晚上拉偏套的时候,父亲和孩子并不回避。该怎么睡还怎么睡,家人和客人都睡在一张炕上。炕这头折腾得天翻地覆,炕那头几个孩子睡得又死又香,自己的男人则更是早已经打起了呼噜。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也是这样夜夜睡在母亲身边,还未嫁人就对这些事烂熟于心了。那时的我就睡在母亲身边。
于国琴从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大学,别人问起她关于大学的事情,她也向来含糊其词,似乎那四年时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好像她轻而易举地就把它们从时间中连根拔起了,一点影子都没留下。3 S5 c' d  L+ N, L
它们对于她来说,是被她抛在路上的一段时间的尸骸。她亲手把它们埋在了路边。所以,她从不愿去碰触它们。6 Y$ J9 Q* A2 D- m
偶尔想起它们的时候,她还得穿过一条黑洞洞的走道,走到一只关起来的匣子前。那些回忆就是关在那匣子里的魂魄。其实是她把它们关起来的,怕它们随便出来现身。
% A5 h2 R1 |" T& x& V0 e四年前她回北方工作后才发现,在南方上学时的那种阴冷、饥饿,一旦像大雾一样渐渐散去后,就有更嶙峋、更坚硬的东西浮出来了,鱼骨一样卡在她喉咙里。这更嶙峋的东西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叫廖秋良的老教授。
: T0 }- L# ?6 ]1 M( R! r8 g4 l那已经是八年前了,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于国琴便和父亲从吕梁山出发,一路上搭乘拖拉机、汽车、火车、摩的等各种交通工具,千里迢迢到苏南的这所大学报到。父女两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都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像是准备要过年一样。胆怯使他们的身体里忽然获得了一种共同的人格,这使他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惊人地相似,像戴着同一种型号的面具,恐惧、无措,还有最下面一缕明灭可见的期待。  }4 J, [) K) ]$ z
父女俩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不洗脸、不刷牙、不上厕所,因为厕所里都站满了人,身体排泄功能只好自动关闭。为了不上厕所,父女俩两天一夜几乎不敢喝一滴水,只能干嚼带在身边的火烧,往下咽的时候噎得直翻眼白,干硬的火烧简直能把食道割开。晚上,于国琴贪睡,整个晚上都是她父亲靠着抽烟解乏,一边抽烟一边吊着眼角看着那卷行李。他固执地觉得会有人趁他们睡着了把行李偷走。于国琴怎么睡都觉得不舒服,一晚上醒来无数次,脚没处搁,只能悬着,肿得都要从布鞋里溢出来了。座位下面像塞麻袋一样塞满了人,她知道一脚踩下去一定会准确无误地踩中一张脸。下面都塞满了,于是有人像鸟类一样爬到行李架上去睡觉了。在这密封的绿皮车厢里,人经过疲劳和饥渴的煎煮已经变成了一种没有尊严的液体,无孔不入,只要有一点缝隙就会势不可当地流进去。
( C/ B: N, E+ I9 L5 Y8 y% M终于,父女俩带着一身臭烘烘的宿夜气息,蓬头垢面地到达了南京火车站。因为两天一夜没有喝水,一出火车站,父女俩就像两头牲畜一样四处找水,然而他们发现要喝水只能掏钱买。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雪碧,实在是渴得不能忍受了,她父亲居然舍得掏七块钱买了一大桶雪碧,然后父女俩就站在路边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大桶雪碧咕咚咕咚牛饮完了。7 N+ O/ I5 ^' \$ `
父女俩不敢打出租车,理所当然地觉得出租车一定会宰人,觉得摩的貌似安全一点,于是租了一辆摩的灰头土脸地到了学校,在教学楼前的接待处报了到,又被热情的师兄师姐领到了女生宿舍楼。父亲把她安顿好之后又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咣当咣当回吕梁山了。那天她把父亲送走之后出了火车站已经是黄昏,一轮血色的夕阳硕大宁静地在城市的高楼间慢慢沉下去,沉下去,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是父亲坐的那趟火车开走了吧。她不动,站在陌生的人群里久久地看着那轮巨大的夕阳,静静等着那列火车的汽笛声一点一点走远,一点一点消失。+ M$ S* a7 \/ G# c1 B+ \6 v
来学校报到她全身只带了四百块钱,像「土改」中被划分成分一样,她被顺理成章地划成了历史系的特困生。学费可以通过申请助学贷款解决,但她还有生活费的问题,最后也是系里帮她解决了。历史系一名已经退休的老教授愿意资助她,他会在每个月的月初往她饭卡里打三百块钱的生活费。这名老教授叫廖秋良,是历史系原来的系主任,著作等身,是中国古代史研究方面的专家。据说他妻子已经病逝多年,有个女儿远在美国,他一个人生活多年,每届系里的新生来了,他都要资助两个特困生。% p/ k- X2 G* j
于国琴在领到饭卡的那个中午,特意早早跑进食堂,心情颇为忐忑地刷了一下饭卡,她要验证一下钱给她打进来了没有。果然,卡里面已经有了新生的三百块钱。一个月的伙食突然固化成一张薄薄的卡被她牢牢捏在手里了,她顿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徒增了重力,像身体里突然被铸了个铅芯子一样,简直要被夯实在大地上了。一种巨大的踏实感不顾一切地涌进了她的身体里,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刷着她,她简直有些喜极而泣了,恨不得立刻告诉吕梁山上的父母,大学这四年她都算有饭吃了。4 l' j. F/ Y- P$ ?
她又连忙像剖竹子一样把这三百块钱细细剖开,一个月三十天,她每天可以用卡里的十块钱,但是饭卡也可以在校园里的超市里买东西,如果再买买洗发水、洗衣粉之类的东西,那一天吃饭都摊不上十块钱。如果这个月还想买一件衣服,那就得少吃饭了,也许一天只能吃个一两块钱,可是为了添一件衣服这也值得吧,不管用在里面还是用在外面,总归都是用在自己身上了。她暗暗划算着,已经提前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g! z1 S6 R5 I& A
然后,她像参观展览馆一样把食堂的所有窗口都暗暗观察了一遍,比较了一番,最后才折回去点了一盘看中的菜。这盘菜看上去不会太贵,但还算体面,里面还有些磷光闪现的肉末证明这是盘荤菜。一刷卡,四块钱,她吓了一大跳,一天最多才能吃十块钱,怎么能一盘菜就吃了四块钱呢?她看着卡上显示的那个蓝色数字已经变成「296」了,就像满月忽然被天狗咬了一口,这张薄薄的卡连着她的十指,又直指她的心脏,卡上每少一块钱,就是在她心上扎一针。她心里的余痛乱颤,索性就给自己又添了米饭再添了盆汤,大约是要以毒攻毒,多花点钱才能镇住刚才那点痛。大约是觉得手里的饭菜还能见得了人,无须躲避,她便和其他学生坐在一起,开始体面地享受这顿午饭。她吃得很慢,好像在和一个即将远行的人依依惜别一般,总是不忍把手松开。周围的学生坐在这里真的不过就是吃顿再普通不过的饭,可对她来说,这样的开头其实也就是结尾了。荤菜这么贵,日后为了省出些钱来她恐怕只能打那些最便宜的菜了,从长远来讲,一份凉菜五毛钱还是比较适合她的。6 X* A- S  H! q9 c& r
她边吃边像做贼一样窥视着周围的学生,周围的学生都很正常,没有一个人朝她这边看,这说明她看起来也很正常,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任何残疾,她身上的廉价衣服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她吃的饭菜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起码她现在可以完全混迹于他们中间了,以至于都可以消失在他们中间了。她不由得一阵欣喜,这种在人群中的隐匿忽然让她感到了一种陌生而崭新的强大。3 G! A  A+ ?. ^4 G6 y/ Q
她是多么渴望这种隐身的感觉啊,自从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一瞬间,她就开始本能地渴望自己能随时随地地从人群中隐身。别人随便看她一眼都具有原子弹爆炸的威力,就是那一眼早就过去了,它的核辐射还是会余音袅袅地笼罩着她、恐吓着她。只要别人轻轻扫她一眼,她就不能不从头到脚再次心惊胆战地把自己审视一番:又有哪里出错了吗?是她的松紧布鞋,还是她的衣服,还是她的整个人就是错的?那一眼两眼的目光直直地就把她身上的衣服消化掉了,被他们看上几眼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人群中了,全身上下一览无余。她像一尊裸体的雕塑一样站在那里被人参观着。她在人群里走一圈下来简直就像是被活活凌迟了一场。所以,每次从人群中解脱出来就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会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真像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 m- a- j" a+ x现在,借着这顿午饭的烟幕,她居然真的从人群中成功隐身了。但是她明白,如果以后她像做贼一样来食堂偷偷打那些最便宜的凉菜,甚至都不吃菜,就偷偷买一个凉馒头塞进书包里,那么她立刻就会像一个见了阳光的鬼魅,不想现形都不行,不仅学生会盯着她看,就连那些打饭的师傅都会毫不留情地记住她。在她还没有走到窗口前,他们就已经残酷地用塑料袋装好了一个凉馒头等着她,然后不等她开口就递给她:「喏,你的馒头。」因为他们已经看死了她只敢吃一个凉馒头。他们看学生看多了,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乐趣。在校园里,像她这种生物,唯一的饲料就应该是最便宜的馒头,就像兔子就只应该吃草,吃了肉那就不是兔子了。
% H$ r* d/ n/ V( t一眼望过去,大学四年她都只能这样过了,她插翅难逃。
, w8 B6 ?2 k- x! \于国琴的肉身坐在吃饭的学生中间,魂魄却晃晃荡荡地把大学四年提前遨游了一遍,她在空中怜悯地看着自己的肉身,心知这具肉身是怎么也逃不出去了。到最后吃饭的学生都陆续走光了,她还恋恋不舍地坐在那里,在心里与这顿短暂奢侈的午饭告别。( R& l, f3 I, \. N0 f& }: J
此后的一个月都无出左右,果然是按着她的预想进行的。她每天中午在食堂快关门时才溜进食堂,完全是做贼的样子,在凉菜窗口飞快地打一份凉菜的菜根,因为是剩下的菜根,卖不掉的也就喂猪了,打饭的师傅会慷慨地多给她一些。然后她再蹿到另一个窗口迅速地打一个馒头,接着便躲在食堂一个角落里狼吞虎咽地把饭吃下去。这时候她最怕碰到的就是同学,要是这同学还过来问她一句「于国琴,你今天吃的什么?」,那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就遁地。一看到食堂里还有学生的影子晃动,她便在心里绝望地狂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 @) d7 p: u+ l7 k因为总是最后一个去食堂,再加上早、晚饭通常就是一个馒头了事,打馒头的师傅果然很快就把她认下了,她惊恐地发现,在她刚走到窗口时,就有一个凉馒头从里面伸了出来:「喏,你的馒头。」她简直不寒而栗,就像曾经的一个梦魇突然之间从黑暗中清晰无比地走出来了,纤毫毕见。她一时竟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 \( O  m; ?7 {7 G4 o2 c然而,她毕竟成功地把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买了些其他的东西,洗发水、擦脸油、卫生纸,还有两件便宜的衣服。衣服掉色,穿在身上才一天就把身上的皮肤染绿了,晚上她偷偷看了看身体上被染过的肤色,好骇人的绿,蜥蜴似的。无论形式怎么变化,能量终究守恒,怎么花都只有这三百块钱。她像个掘土工一样把这个坑里挖出的土填补到另一个坑,不知不觉中身后又多出了一个坑,她全然不知道自己每天吃馒头已经吃得面带菜色。就是这样,那张卡仍然在迅速变瘦,她每天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个蓝色的数字在不断变小变薄,她拦都拦不住。
5 n( ]  h' A6 b5 W/ e) u/ w: h然而她还有更深的忧虑,她生怕哪天这三百块钱突然就断掉了。就像掐断电源一样,那边只要有人轻轻一掐,她这边就彻底不见天光了。那个资助她的老教授她至今没见过,终究是个陌生人,她只是寄生在这个陌生人身上的一株蘑菇,过一天是一天,但人家随时可能把她掰掉。其实她并不想见到这个资助她的老教授,甚至害怕见到他,所以她努力避免去打听关于他的任何情况。甚至每次把饭卡捏在手里时,她都会觉得烫手,却从不敢细细端详这张卡,像怕照镜子似的,她生怕从里面更清晰地看到自己。被人资助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总之,知道他是个好心人就行了。
- g) x% e6 s6 B8 k# r- ?' d好在到了下个月初的时候,卡里又如期多出了三百块钱,就像月牙儿一夜之间长成了满月。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一个月的饭有着落了。可是与此同时,她觉得一个看不见脸的神秘的人正站在暗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花卡里的每一分钱的时候也能感觉到这个人正看着她。他像个魂魄一样无孔不入地跟着她。就是因为这每个月的三百块钱,她逐渐感觉到她和这个看不见脸的人之间正有一种奇怪的血肉联系在慢慢建立,就像是她每花掉一分钱,就有一块砖头在他们周围筑起来,一块砖一块砖地垒起来,渐渐把他们夯实在了中间。然而她又根本无从找到他,只有在她花钱的时候才会突然觉得,那个人正站在她的骨骼里、血液里,他好像一直就住在她的身体里,她根本不可能摆脱他。
' U" Q/ w9 q8 P' ]$ w这感觉让她觉得恐惧而羞耻,在花每一分钱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在被监视着,在本质上这终究与乞讨无异。这个时候她就会不停地和自己说,忍一下,忍一下,四年算个什么,等毕业以后,毕业以后挣到工资了就好了。到那个时候她才能从这个隐形人身边真正逃走吧。
) x0 X) w0 m# F0 l( D1 m/ E她只恨大学过得太慢,仿佛存心要扣押着她让她慢慢受辱一样,她恨不得把四年折叠成四天过完才好。好在她因为没有别的寄托和可炫耀的资本,只能把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同学周末聚会的时候,她就找个借口躲到图书馆去看书,其实是为了逃避出那份子钱,从不出去逛街自然也是为了避免花钱。别的女生买了什么新衣服在宿舍里炫耀的时候,她从不凑过去看一眼,等同宿舍女生都围上去品头论足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对每一个字都要像面目生疏一样看上半天,认真得像个刚能识字的小学生。不过,她脸上倒是风平浪静,几乎没有内容,也看不出什么痛苦的神情。她是真的不痛苦,因为人再嫉妒再挣扎也就能嫉妒挣扎那么一小会儿,人心是块肉,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井。她悟性很好,知道改变不了现状便提前让自己的心进入了休眠状态,就像一只冬眠的动物,耐心地等待着漫长的冬天过完。既是冬眠,最怕的就是有强光照进来,一切光对她来说都是提醒,提醒她提前出洞穴。外面还是冰天雪地啊。这根本就是阴谋。& X( z- I5 {9 j) u+ B/ J2 s
可是,居然还是有人存心要用明晃晃的手电筒往她脸上照,要把她从赖以生存的洞穴里赶出来。多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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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一个多月的时候,系里让贫困生们报名参加勤工俭学,也就是打扫一下教室整理一下图书馆什么的,一个月能补助百十来块钱。为了这百十来块钱,于国琴也报了名。这天辅导员对她说,系里有两个退休的老教授没人照顾,其中一个就是资助她生活费的廖秋良教授。系里打算安排两个学生去老教授家里帮忙做做家务,打扫一下卫生,一个星期去一次,系里就安排她去廖秋良教授家里,廖教授也同意了。末了,辅导员说:「这也算是对老教授资助你们贫困生的一种回报吧。」她惊恐地听完了这个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还是要和这个隐身人见面了,这么快?快得简直让她措手不及。但她知道她不能拒绝,事实上她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她像服毒一样,狠狠心便答应了。是啊,拿人手短,终究是要还的。不过,有个回报也好,省得整天花着别人的钱心虚。' v" A5 A4 ]* N, Q& E, T$ T
那个周五的下午,按照约好的时间,下课之后,于国琴便从教学楼出来,走了段长长的林荫路。路上人很少,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悬铃木,树影斑驳地落在路上,像落了一地硬币。树影又筛落在她身上,把她截成一段一段、明灭不定的。她一边走一边伸出一只手,想接住一片正飘下来的落叶。然而在触到那落叶的一瞬间,她心里猛地惊了一下,秋天已经到了。此时的吕梁山漫山遍野都是金色的,酸枣和沙棘落了一地,鸟儿飞过来一口一口啄着吃,天空正蓝得惊心动魄。
: y& v6 D- M0 \# }前面是个小花园,她从里面横穿过去,花园里零星地开着鸢尾和雏菊,空气里满是桂花的香味。出了花园绕近道便拐到了学校后面的家属区,她问了问廖秋良教授家在哪儿。别人指给她,就是后面那栋白色的四层楼。离廖秋良家越近,她心里越紧张,到爬楼梯的时候,心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花了他的钱,他会怎么对她?刚刚爬上二楼,她就看到门口有个头发花白穿着整齐的老人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了。老教授居然在门外等着她,这让她更加惶恐。她站到他面前,不知道该怎样谦恭才好,她气喘吁吁,反复绞着两只手,像受刑一样,嘴里磕绊了半天终于低着头哼出了三个字:「廖老师。」
1 \6 o/ @8 s8 w+ h廖秋良说了句「是于国琴吧」,便把她让了进去,倒算和蔼。廖秋良家里陈设很简单,到处是书,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高高耸到了天花板上,猛一进来还以为进了图书馆。屋里有一种奇怪的气味,于国琴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一种老人才会有的气味。她进了屋都不敢往周围细看,异常紧张地站在那里,手脚和目光都是多余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像一个终于挨到被提审的囚犯,虽然还生死不明,但光是这恐惧就够她死个十次八次了。眼前这个老人说穿了其实就是她的债主,她不能不怕他。虽然进大学还不足两个月,但每过一天她就会欠他一分,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分明已经有了债台高筑的感觉。逃也无处可逃,她只能站在那里巴巴地等着他给她分配干什么活儿,让她干的活儿越多,她越高兴,她巴不得多干点,再脏再累她也愿意。只要给他干了活儿,他也就无权俯视她了吧,因为这样她就不算是乞讨了。
  @* y2 N5 ]8 G9 y( O0 j7 J然后她又听见了廖秋良的声音,他对她说:「不着急,先吃饭,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等你回去了食堂都没有饭了,吃完饭再做也不迟。」她心里又是一惊,像是怕有陷阱一样。廖秋良已经坐到沙发边了,又对她说:「孩子,过来先吃点饭,你没来时我都把饭做好了。」他居然叫她「孩子」,这让她又惶恐又感动。她一边慢慢挪到了沙发跟前,一边偷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廖秋良指了指两张沙发中间的那张茶几,说:「今天就在我家里随便吃点饭吧,这菜都是我自己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于国琴一低头才发现黑色的茶几上早已摆好了四个雪白的盘子,棋谱似的。四道菜毫无声息地蛰伏在那里,就像一道已经设好的机关——一道豆豉鱼,一道炸丸子,一道白醋洋葱,一道盐水煮花生。她嘴里分泌出了唾液,心里却由不得更加紧张。这时候,廖秋良拧开一只白铁皮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他并没有给她倒酒,只是捏着酒盅向着虚无中碰了一下杯,然后就倒进了自己嘴里。+ Z0 S) s: ~& ~' q4 c
她终于坐下了,他催她吃菜,自己却并不动筷子,只抽了两口烟,接着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抽几口烟后紧接着倒第三杯。两个人半天没说话,倒像事先就分好工一样,一个专门吃菜,一个专门喝酒。她战战兢兢地吃了两口,又停住,但放下筷子,手又闲着,好像坐在这里就为了冷眼旁观一样,也是不妥,她只好若有若无地吃一点嚼半天,再吃一点。而事实上她的肠胃被眼前的食物空前刺激着却得不到满足,正在她肚子里绝望地挣扎着。她一只手捏着筷子一只手偷偷摁着肚子,生怕肚子里发出不争气的咕咕声,正吃着饭却饿成这样?活像只大饭桶。其实现在就是给她一大锅红烧肉她都能吃下去。是啊,一年到头几乎和荤腥绝缘,就像老光棍儿见了女色就难以自持一样,她见到荤腥的时候眼睛里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漠然和恬适,即使有,也是装出来的。她深信一个人只要肠胃被满足了就不存在贪婪,就像一个天主教徒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战争一样。可是现在,她只能死掐住腹中的饥饿,绝望地装下去,装作对食物不感兴趣,装作她根本就不想吃。1 J& H3 [8 i1 ~2 f6 s! m; a0 u5 V! F
这完全是受刑。她每次偷偷瞟他一眼的时候,都看到他正微笑地看着她,他几乎不吃东西,偶尔才拈起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一粒花生米还要嚼好长时间,像牛反刍似的。其余时间他都在一口烟一口酒,就像是就着香烟在喝酒。在老家的时候,于国琴见过有人就着咸菜喝酒,有人就着一棵大葱喝酒,有人就着瓜子喝酒,还有人就着一只梨喝酒,这就着香烟喝酒的她还是头一次见。然而最让她害怕的还是他的微笑,就像她正站在一扇神秘的门前却不知道门后究竟藏着什么,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她是真的怕他,因为他捏着她的七寸。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厨房帮他刷碗去,那也比坐在这里舒服。她眼巴巴地等着他结束,可是他显然并不着急。他又喝了一口酒,做出了一副努力要和她闲聊的样子:「听系里说你家在吕梁山区?我没去过,你们那里都吃些什么?」9 |% |, J  C8 d/ S
她审视着他这句话,他想干什么?但是既然她每月要花他三百块钱,那他问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吧。那就给他讲讲吕梁山,也让他知道一下她为什么连这三百块钱都需要。
& U& u& d, H* {; s" ?3 M! z# Z: S, q她说,在她家乡那里至今都是一天吃两顿饭,一年就有大半年时间靠吃咸菜过日子。吕梁山上因为缺水,蔬菜很稀缺,为了节省蔬菜,家家户户在夏天蔬菜最多的时候狠狠腌上两大瓮咸菜,那种大瓮立起来比人还高,取咸菜的时候人必得踩个板凳趴到瓮口才能够着,一不小心就会栽进去。咸菜瓮里的内容也是依季节的不同而变化着的,夏天的时候瓮里扔着茄子、豆角、辣椒、胡芹、芫荽,秋天的时候瓮里补上萝卜、荸荠、白菜,等到菜满得快溢出瓮口的时候,拿一块大青石压在上面,这大青石有专门的名字,就叫咸菜石,必须得找那些巨大而端庄、颜色又匀称的石头才可以镇住咸菜,咸菜石像锁一样压在众咸菜上面。吕梁山上的人整整一个冬天就是靠这些咸菜和土豆过活,一大碗莜面上盖上几块咸菜就是一顿饭。等到春天的时候,还要把一部分已经发酵好的咸菜从瓮里捞出来,先煮再晒,等晒成深红色的时候,咸菜就老了,名字也变成了老咸菜。老咸菜软得像肉一样,一块一块串起来,串成一串往屋檐下一挂,晚上喝小米粥的时候,随手扯下一根腌萝卜就着粥稀里哗啦吃完也是一顿饭。那些继续发酵的咸菜在夏天的时候会生满白色的肉蛆,瓮里密密麻麻地游动着一层白色的蛆。咸菜还是捞出来照吃不误,还有的人专门喜欢吃蛆,且美其名曰「肉芽」。山里人的说法,菜、米、面里生出来的蛆,肚子里还是菜,还是米、面,吃了它们和吃菜、吃米、吃面没有什么区别。1 S' r4 d5 K8 j+ _. u* Z1 [; v0 _
她絮絮地讲着想博得他一笑。可是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停住了,两个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段短暂坚硬的空白。一阵饥饿袭来,她有些头晕,简直坐都坐不稳了,这个时候她有些恍惚,还有些心酸,疑心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真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一样,这分明是费劲八百地讨好,以此来宽慰自己那三百块钱所得不虚?可能是因为刚才讲话用多了力气,这时候腹中的饥饿再也拴不住了,它自己跑出来冲着她和他狂吠不止,她已经来不及制止它的声音了,连坐在对面的廖秋良都清楚地听见了。她先是一阵尴尬、脸红,紧接着便是一阵悲从中来。她简直恨不得夺门而逃,却听见他说:「孩子,你赶紧吃饭啊,别只顾了说话,快吃快吃。」他像是比她还尴尬,不容她说话便紧接着又说,「有学生来我这里吃饭我都是欢迎的。听系里说了你的情况之后,我就老想着什么时候把你叫来吃个饭,稍微改善一下你的伙食,就怕你不愿意。你今天能来,我真是高兴。你看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你想自己做什么吃都可以。」% ]$ T4 g, ~* k' W, p2 }5 m
她不再说话,重新拿起筷子时觉得筷子也好似生锈了一般,但因为刚刚已经付出了劳动,她便多少心安理得了一些。她极力对他微笑着,以示感谢。在他的目光下,她安安静静地吃了两口菜,筷子还没放下,正噙着满嘴的菜,她的泪忽然下来了。
+ U# m# r) N; X, o& _& U2 L. G这顿饭就此结束,她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洗了碗,擦了油烟机,扫了地,然后又把客厅里四处乱扔的书收拾了一番,扫地、拖地,把屋子打扫完之后她便赶紧告辞,说是还要去上晚自习。廖秋良也不留她,只说下个星期欢迎她再来。然后她便迅速从他屋子里逃了出来,其实她晚上并没有什么急事,却还是一路狂奔。她一边狂奔一边庆祝自己今天刑满释放。她心里却悲哀地明白,下个星期转眼就到,这种苦役分明就没有尽头。
2 T* j. O1 `: w9 C9 x3 c6 Y/ V果然,转眼又是周五,又该到廖秋良家里了。星期五这天一大早起来她就开始安慰自己,去吧,怎么能不去呢?就当是在还债,花了人家的钱怎么能白花?到下午的时候,她已经说服了自己,把自己哄劝妥帖了。为了不在他家吃饭,她提前去食堂买了个馒头放到了书包里,然后便向廖秋良家走去。该穿过小花园了。走进小花园中间的亭子里时,她站住了,四下看看没有人,便坐在亭子里掏出了书包里面的馒头,她一边低着头假装看湖面上的残荷,一边偷偷摸摸地狼吞虎咽地啃馒头,因为顿顿馒头,早吃顺了,只几口便全吃下去了,倒也不费力。她一边吃一边暗暗祈祷这时候千万不要有人来小花园,更不要进亭子里来。还好,真没有人进来。一吃完馒头,她就快速站起来,清理了一下掉在身上的馒头屑,又掏出小镜子审视了一下嘴角有没有吃过馒头的痕迹,简直像在毁尸灭迹。又看看周围没有人,这才放心地溜出小花园,拐进家属区,又一次来到廖秋良家里。) U, ]7 d1 o- i+ N4 E: C
在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这次一进门就先打扫卫生,打扫完就走人,速战速决。她进去时,廖秋良正戴着眼镜看书,他看书的样子让她忽然心生安全感。因为没有开窗的缘故,屋子里流动着一种黏稠的暖意,一切看起来都很祥和,没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一眼看到了桌子上摆好的饭菜。她恐惧地盯着桌子上的菜,像看着即将用在自己身上的刑具一般。这时候廖秋良已经放下书站起来了,他对她说:「孩子,还是先吃了饭再做其他的,人总不能不吃饭的,在我这里你不用客气的。」于国琴慌忙摆手:「廖老师,我不吃我不吃,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我是吃过了才来的。」她说完这句话,廖秋良似乎有些微微的诧异,好像她说错了什么。他似乎想掩饰自己脸上的这种表情,把已经摘下来的眼镜又戴了上去,戴上去又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又摘下来拿在手里,好像那眼镜是他的一件道具。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突然声音比平时略高亢了一些,好像没有缘由地兴奋着,但语调略呆了一点,他说:「已经吃过了啊……那就不吃了,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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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4 A2 f  e7 K他讪讪地弯腰收拾桌上的两双筷子,似乎不愿意让她看见。于国琴盯着桌上的两双筷子,忽然明白了,她能陪他吃一次晚饭,他其实是高兴的。可是今天,她让他失望了,因为她有备而来,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一只手拿着眼镜,一只手拿着筷子,像个小孩子抓着两件救命的玩具。他缩在沙发里,看起来突然变得很薄很薄,像一张纸一样贴在那里。她突然之间就在心里生出了一种怜悯,还有一种奇异的得胜感。虽然只有那么细细的一缕,可是就这一缕东西就已经够让她心生舒服了,与此同时她又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很苍凉的安宁正从他们两个人中间生出来。周围一下就变得安静了,他们两个人一坐一站,静静地在暮色中对峙着。然后,她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她宽容大度地对他说:「我吃过了也可以陪您再吃点。」  l$ l$ J5 Q. F: V
屋里的光线已经开始慢慢转暗了,还没有来得及开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坐着就觉得对方开始面目模糊了。她巴不得他不要开灯,她喜欢黄昏时的光线,暮色给她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荒芜、空旷,但是安全。她在这暮色中可以顺流而下,自得其乐。
: j+ H$ ]1 C8 y+ y; T他任性地把菜夹在她碗里,说:「你吃你吃。」她心里暗暗笑着,知道他在惩罚她,惩罚她居然先把晚饭吃过了才来。这点小任性使他今晚看起来出奇地柔软和可怜,她想,这么多年里他一个人过,确实连个可以任性的机会都没有。上了讲台他是教授,下了讲台他还是教授,他只能被高高地祭起来,没有人会给他一丝一毫可以任性的机会,他连想都不用想。现在,他在她面前突然幻化成了一个满脸皱纹戴着花镜的老小孩,这种感觉让她对他有些怜悯,还有些淡淡的厌恶。# t: s; M& z. P, ^& I, ^
为了补偿他,她还陪他喝了两杯酒。吕梁山上不长别的水果,只有耐旱的红枣和沙棘,秋天的时候家家户户会用吃不完的红枣酿春烧酒,酒色血红,枣香扑鼻。过年的时候,女人就着瓜子稍微一喝就能喝下一两斤春烧酒去,像喝水一样。两杯酒下去,外面那层最生最硬的壳慢慢被撬开了,两个人便都有了些信马由缰的舒泰和吃饱喝足后的昏昏欲睡。屋里仍然没有开灯,他们任凭它暗下去,暗下去,任凭它掉到最深不见底、最不见人烟的地方去,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才好。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先是小心地试探着对方,像两只伸出触角接头的蜗牛。渐渐地,渐渐地,两只孤独的蜗牛借助着酒精的力量都缓缓地从壳里爬出来了。
7 c% w" k# Y! C# d3 I7 n+ p& Y" R他问她:「你们吕梁山上最好的吃食是什么?」他好像在没话找话。
1 l/ i# U# M0 q. |- _她说:「油糕。」$ r: v9 m8 ]- {8 a
小时候,就是在梦里她也经常会梦到油糕。在吕梁山上,逢年过节最好的吃食就是油糕。吕梁山上的男人有一句民歌是专门唱给女人听的,「油炸糕,板鸡鸡,世上两样好东西」。可见山里人对食、色的渴望。还有民歌说「死了好,死了好,又吃馍馍又吃糕」。村里如果有老人去世,除了孝子半真半假的悲痛外,其他人都是丧而不哀的,挤来奔丧其实都是等着吃油糕的。他们一个个袖着手眼巴巴地等着油糕出锅,在死过人的主家面前毫不掩饰盼望吃糕的眼神和心情。山里还有专门的糕匠,婚丧嫁娶时都要被请去领军担纲,在村里地位很高。其实糕匠来做活儿并没有经济报酬,只有事后主家赠送的十个油糕,但在山里这已经是很体面的待遇了。糕面蒸熟后,糕匠赤膊上阵,双手举起熟糕面用力摔在糕案上,这叫摔糕,糕面不摔不好吃。摔糕时响声巨大,方圆十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幸亏糕案都是用枣木做的,厚有三寸,长约人高,看起来颇像棺材板。完事之后,糕匠带着自己的十个糕,背上棺材板一样的糕案离开,再落脚下一家。9 A; O1 e( v4 z$ n
听到这里,他哈哈笑了起来,好像心甘情愿地让自己朝着一个小孩子的方向滑去。她看着他的笑有些微微的安慰,同时又有些无法遏制的厌恶。廖秋良让她吃菜,他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向空中举了一下,喝干了。
- m6 p0 ]  n% W/ M4 I6 I她说:「廖老师,您为什么每次喝酒的时候都要向空中举一下杯?」
9 p# O7 F! w4 v- t" p! a廖秋良笑着说:「自从退休后,每天除了看看书写写东西,唯一的娱乐也就是黄昏时自己和自己喝两杯小酒。可我总觉得一个人喝酒不如两个知音对酌,所以喝酒的时候我就总是假想着我对面正坐着一个人,正陪着我喝酒。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真是老了,独自喝酒的时候我会坐在这里把过去的事情随便拎出一件来,在脑子里温习一遍,像放电影一样再放一遍,有时想着想着我会独自笑起来,还会自言自语。我经常坐在这里自己给自己放电影,一个人看的电影。」
0 x3 K# R7 K8 a  j4 ^. B# M于国琴有些心酸了,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问:「廖老师,你一个人这么多年就不孤单吗?」, m& D0 X3 C% I; b; `  i3 N6 b
廖秋良看着旁边的那张沙发,说:「我妻子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可是我至今仍然会看到她经常坐在这张沙发上,就像她活着时一样。」0 H9 ~5 \% Q. N+ O8 V+ a
于国琴也向那张沙发看了一眼。空的。她一阵不寒而栗。
0 }; c3 ?8 o1 D9 a; d4 B" a廖秋良慢慢抽了一口烟,说:「孩子,孤独是人最本质上的常态,无法改变的。我女儿不到二十岁就离开我出国了,现在她已经是麻省理工学院的老师了。她临出国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你要早些离开我,不然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你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会更孤独。不过,宇宙间一切有形的东西反而可能是最虚空的,佛家不是说吗,『照见五蕴皆空』。而那些最虚的东西也许就是世界的本质。所以,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不要过分惧怕孤独。」
4 m! a! X, ^0 G于国琴静静缩在一团阴影里不动,两个人都静静坐着,半天没动。* S; f& C& b+ d/ t: }6 U, h3 \
下次再到廖秋良家里的时候,于国琴不敢提前吃饭了,她知道廖秋良肯定在等她,更重要的是,她已经知道,他需要她和他一起吃饭。这次,在两个人吃饭时,廖秋良像个慈祥的长者一样又问她:「孩子,你家里人都还好吗?」
9 i- W9 i, M" V9 c1 i+ ?于国琴沉默了半天,神情有些古怪,片刻之后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着他,说:「拉偏套您知道吗?这是大山里多么古老的一种营生。为什么叫拉偏套呢?就像一匹马,虽然架着主辕,但也可以拉上偏套,其实就是兼职的意思。
  D' p8 T2 u* [, @; i) S9 u' |$ K「在吕梁山的大山深处,很多女人就是靠做这个养家糊口的。大山里的女人只要结过婚,就一人戴一顶蓝色的帽子,把头发包起来,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头发脏得快,可以少洗几次,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标志,标志着这个女人可以拉偏套了,这样其他男人才能找上门来,就像妓院门口挂出的红灯笼做招牌用。如果家里有个女人在拉偏套,那男人就是什么都不做,一家人也基本活得了。男人只管每天白天袖着两只手往路边一戳,扯着祖宗八代以上的闲话,数着来来往往的汽车,一见到有汽车过来,就拼命把自己家的鸡和狗往车轮下赶,逼着家畜去碰瓷。如果有汽车碾死一只鸡或一只狗,就可以讹车主几百块钱,算是有了两个月的花销。男人晚上就给自己的女人拉皮条,帮自己的女人拉拉客。来光顾的客人有本村的,有外村的,还有从县里特意跑来体验野味的,还有深山里的那些煤矿里的工人领了工钱就定期过来解决一下生活所需,泄泄火。就是本村来的男人也分光棍儿和有老婆的,别说是光棍儿,就是有老婆的也是正大光明地来再正大光明地去。自己家里睡在炕上的老婆是绝不会管自己男人一个字的,她们根本不把这当回事,你爱和谁睡就和谁睡去。男人们自然也不会怕老婆,还会数落自己的老婆,有本事你也拉偏套去,看看人家一年下来能拉多少,看看人家多能耐。所以在山里人心目中,拉偏套绝不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相反,能拉得了偏套的女人地位很高,就像家里的主劳力一样,自己的男人、公婆也得敬着几分。」  i) h: `$ A! H0 D, \
屋里没有开灯,两个人也都没有去开灯的意思。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目光在暗处分外明亮。
, ^! F8 I' _* R% }; s她继续道:「山里的女人拉的偏套越多,地位就越高,因为拉得越多就说明这个女人漂亮,有能耐,体力好,床上功夫也十分了得。其他女人难以望其项背。山里的女人只要一结婚就都恨不得能做这个营生,因为一年到头在地里扒食,最后也收不下几筐土豆和莜面。如果拉了偏套,男人走的时候有钱的留钱,实在没钱的白面、大米、大白菜、土豆也要留半口袋。而且这活儿操作简单,技术含量有限,只要往炕上一躺就行,多数女人都干得了。最受女人欢迎的还是那些矿工。这些钻在深山里的矿工大多数都是外地人,常年见不到女人,山里那些拉偏套的女人则帮这些出门在外的矿工解决了这个大问题。所以矿工去找女人都是舍得花钱的,尤其有了长期业务关系的就更多了些人情味,看着女人家里什么活儿需要做的伸手就做,和女人的男人、孩子在一口锅里吃饭,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农忙时节他们还会主动到女人家的地里帮着干农活儿,经常是十来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在同一块地里干活儿,男人一边干活儿一边互相打招呼。几亩莜麦都收好了,女人还不知道是谁帮着收的。」
; K& x% M9 a, G/ p. _! K听到这里,廖秋良微笑着,轻轻地、异样地「哦」了一声。她停住了,看着他。他用手把头发向后拢了拢,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又抬起头,怯怯地、急迫地看着她:「然后呢?」
- N+ f5 ~2 O) A1 X9 c9 e她心里什么地方抽搐了一下,但是她继续说道:「山里家家户户都住窑洞,窑洞里都是那种长得像要上天入地的大土炕,够十几个人在上面打滚,全家男女老少都睡在一张炕上。女人晚上拉偏套的时候,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并不回避。该怎么睡还怎么睡,家人和客人都睡在一张炕上。炕这头折腾得天翻地覆,呼爹喊娘,几乎快把炕压塌了,炕那头几个孩子睡得又死又香,自己的男人则更是早已经打起了呼噜。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也是这样夜夜睡在母亲身边听着母亲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唤,还未嫁人就对这些事烂熟于心了。只要嫁人了便也像母亲一样戴起帽子开始拉偏套,所以拉偏套的传统在吕梁山上才会薪火相传。然后女人把这靠拉偏套赚来的钱供孩子上学,孝敬公婆,给男人买新衣服、买酒,养活一大家子。所以拉偏套最多的女人不仅受男人尊敬,也受女人尊敬,地位相当高。」- ?# h, d9 Q  \: y# P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停住了,用一种近于挑衅的目光直直看着廖秋良。他与她对视了几秒钟,忽然把目光移开了。但刚才他眼睛里那点明亮像炭火的灰烬一样仍然炙烤着她,使她不能不在心里恐惧和冷笑。她侧着脸锋利地追着他的眼睛:「您觉得这些女人……可怜吗?」语气很平静,但两个人都能听得出这层平静很薄很脆,这层薄薄的平静忽然间让两个人都打了个寒战。廖秋良略略迟疑了几秒钟,然后他慢慢说:「不,我很尊敬她们。这些独特文化的形成是因为你们那里太封闭,山高路远,不易受外界影响,就像那些独立的大陆板块上能保留一些独特的生物。只要不出大山,她们会生活得很好,内心也很平静,在一种独特的文明中有尊严也有价值,她们甚至都很强大。」
( n, _+ v2 L# P/ Z, T: ?# o于国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语气急促,像是在赶路一样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她追着他的眼睛:「那您觉得,她们的女儿,那些一直和母亲躺在一张炕上的女孩子,如果她们长大了,有一天离开大山了,她们又会怎么样?」廖秋良没有说话,他眼睛里的那点明亮正一点一点地熄灭,好像被罩在大雾里的灯光。他微微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她顿了顿,看了看周围,像是要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人一样,然后她快速地、坚硬地、狠狠地往下说去,好像生怕被他打断了就说不下去了:「您心里猜得不错,我妈当年也是做这个的。晚上,我们全家七口人就睡在一张炕上,而且,我就睡在离我妈最近的地方……」廖秋良只是坐着,半天没有说话,甚至一动都没有动,她只能就着窗外洒进来的灯光看到他一个毛茸茸的轮廓。他的影子看上去安详、脆弱,还有一点苍老。
* {, {# Y+ I% \2 {8 X  g( {; P于国琴把目光移向了窗外那潭幽深的黑暗,继续说:「您还想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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