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孩子」是不是一种教育的悲剧？

乖孩子最大的弊端在于，失去了做自己的天然
前段时间《奇葩大会》邀请到了蒋方舟分享思想，她在节目中大谈自己战胜讨好型人格的经历。她直言，讨好型人格给她带去了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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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一个七岁写书，九岁出书的少年天才。年少成名，似乎人生畅通无阻。她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在《奇葩大会》上，蒋方舟没有大谈自己的成功经验，而是坦诚地吐露了自己讨好型人格这个隐秘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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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m* b/ j, m$ V9 k蒋方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她与一位朋友的对话。

' ]6 @* w, C. I  @( G) }9 D2 T- A当时那位朋友问她：“你有没有和人产生过真实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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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Z. ~& }0 ]' d: p" B* K) a“什么叫真实的关系？”她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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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可以和他争吵，你也可以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给他。”那位朋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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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x& l- D7 e+ g  K" \2 ~蒋方舟想了想，最后遗憾地得出了自己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产生真实关系的结论。

) `9 c9 a; @: c( H- {为什么？因为她善于讨好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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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为一件事道歉两个小时、她不敢反驳长辈错误的观念反而会对之称赞有加、她不会表达对朋友的愤怒和不满……

所谓讨好，不就是避免与人冲突，事必与人为善，换位思考。所谓讨好，不就是懂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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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 a1 Q1 i8 K! M+ l( z可懂事的蒋方舟快乐吗？未必。

0 h) Q3 y1 K. \6 y因为如她所说，她已经和其他人没有真实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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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别人家的孩子，不是方方面面都值得羡艳。
  Q* l# x/ q5 n* y1 q7 g蒋方舟的懂事，实然是在迎合他人的期待，这不仅是独立人格的消弭，也是一种放弃个体意志的妥协。他们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以至于忽视了自己，可连自己的感受都忽视的人，很难说是个心理健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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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C6 B. r+ d8 {. w6 X0 {7 @多年以后，懂事的蒋方舟终于敢站出来承认自己一直在“假装懂事”。可蒋方舟只有一个，这世界，有多少如蒋方舟一样“假装懂事”的孩子可以发声呢？
! v0 E& I1 b$ G0 J懂事的孩子不幸福，因为他们在懂事中，失去了自我。懂事孩子背后的不幸福，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父母的傲慢。

成年人的内心，我们不理解，尚且还能怀有敬意，对他的行为抱以保留的态度。但是小孩子呢？每个傲慢的大人，想必都觉得自己很了解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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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m& Z2 ~9 M' a! M《大佛普拉斯》中有句台词：“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了,人们可以登上月球,却永远无法探索人们内心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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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们都开始探索宇宙了，可连小小的人心，都还无法搞明白。

孩子懂事，是教育的一个目标，是孩子向好的外在表现。可我们真正有从孩子的角度想过懂事这回事吗？我们总在为孩子塑造一个模型，一个范式。可模型和范式，也是桎梏。

我很感谢我妈，在我小时候给我买了一个铁胆火车侠的玩具。假如当时我说我不要那个玩具然后以换取懂事的美名，那对我的童年，将可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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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2 ~/ x+ x9 S8 ?大人在乎事物的利益和价值，在大人看来，火车侠玩具当然没有一本教辅有用。懂事的孩子，当然不会买玩具而去买更有用的东西。可我们为什么，要用大人的思维来绑架孩子呢？

懂事对孩子来说，是一种精神的生长激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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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N) ~+ F5 S: O3 K- K" [( o （一位日本小朋友对妈妈的吐槽，展现了孩子的某种孤独和大人的某种傲慢）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贾宝玉被父亲打屁股，写他终日流连于花丛。言下之意：贾宝玉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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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w& k  q/ Q% a2 `2 S) k可熟悉红楼梦的朋友都清楚，曹雪芹表面在说贾宝玉不懂事，实际上喜欢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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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 W. r) F为什么喜欢他？贾宝玉到底好在哪？

5 f' R" h4 ?7 _+ {# b8 t& l& a他天然。

+ y3 Y. y( v6 F# X/ n2 d  `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1]贾宝玉天然地觉得人应当有个性，女子不必三从四德，她们是世间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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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当时的一干家长们看来，贾宝玉这孩子也太没礼教了！可礼教，往往是天然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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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 ?( B- }) P! z这两者孰好孰坏，暂且不说。可当时，人们是排斥天然的。封建社会都不需要天然了，遑论现代文明社会呢？但反过来想想，排斥天然的文明社会，真的就文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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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L$ I" U6 C1 ^文明是规矩，也应该是包容。文明是提倡懂事，也会鼓励适当的“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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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n) Z# Y# c2 A3 O我曾听闻我身边有这么一位女孩，因为妈妈对她要求严格，她从小就很懂事，从小到大说话做事有很多顾虑，进而演变成不自信，无法理解一些感性的事物，整个人也很少有感情波动。旁人对她的评价是：“她好像没有很幸福的时刻。但同样的，也没有很挫败的时刻。”

9 }2 ~( V7 {$ e+ F; n  D5 B这种人，毫无疑问是我们生活中的扁平人物，他们太懂事了，性格没有起伏和波动，情感轨迹没有越界和出格——没有越界和出格，在一般的交往中，那叫有礼。可在亲密关系中，那就叫无趣。

蒋方舟自己也说：“被人喜欢的需求被空前放大时，这个被人喜欢的自己就会覆盖真实的自己，而真正喜欢你的人，都喜欢你骄傲的样子。”

. p  j0 L; k: M* D, V太过懂事周到，从某种角度来说，无异于失却了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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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9 X) i5 n/ L! A便如《甄嬛传》中，乖巧懂事的沈眉庄酒醉后反复质问自己：“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就不能醉一回吗？”

这话在懂事的孩子听来，真是天问。是啊，如果一个人不曾醉，时时保持清醒和克制，把人生过得如履薄冰，这未免也太过沉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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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的是，懂事是大多数中国家庭的教育标准，孩子通过懂事，融入家庭，获取良好的家庭关系。懂事有时甚至也会让孩子自己觉得开心不已，他们享受作为懂事孩子的感觉并乐于为懂事的人设添砖加瓦。

可懂事也是会反噬孩子的——孩子们的家庭角色和情感表达被“懂事”这个看不见的框架给限制了。
前段时间，北大学子发万字长信拉黑父母的新闻喧嚣尘上。从外界的角度看，孩子考上北大，留学美国，算是懂事的典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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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5 \3 }. T( a# {* s可这位学子在信中，却控诉了父母对自己的“肆意操控”：父母从来听不进自己的意见，按照他们的喜好包办孩子的人生。

/ M( f! ^0 C$ Y" _! Q. b. q然后，他们为逆来顺受的孩子授予一块叫做“懂事”的奖章。

因为心灵上的苦闷，这位学子远赴美国修心理学。最后做出了与父母彻底决裂的决定。

: A( \$ ^- I4 Z/ b5 ~5 E% Q3 Y/ q3 O到了决裂时，父母还是搞不懂，这个受过良好教育，从小成绩优异，家庭又无缺憾的孩子，为何要老揪着过去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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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O2 q4 T8 A% _$ l6 Y. f实然，不是懂事的孩子揪着过去不放，是过去从来没有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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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V& H% c1 G' }童年的创伤往往会成为压垮懂事这一完美人设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被关在“懂事”的监牢里几十年，他们需要寻求人格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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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事的孩子，都是情感的孤儿。

懂事的孩子通过自我剥削来满足他人的期待，通过压抑负面情绪来伪饰家庭的和谐。假装懂事的孩子们，自我舔舐的，都是真实的伤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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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p  \  [# X& F! w" m家里有懂事的孩子，母慈子孝，这看起来貌似是个充满爱的家庭，可这种爱，缺乏沟通和交流，背后的痛苦深邃而复杂，是经不起推敲和深究的。这爱，像两条平行线，只是在互相观望，可永不相交。

, u. a3 q: n5 H这个令人难过的新闻背后，提出的，是值得每一个人反思的问题：表面温良和顺的懂事孩子背后，到底有多少我们看不见的阴暗面？父母和孩子又要如何在懂事和天然之间寻求平衡点、寻求一个出口？
从另一个角度说，懂事的孩子不幸福，可能也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因为不幸福，孩子才要学会懂事。

也许有人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中，反复思考和分析着孩子懂事与否的利弊。但他们从未想过，有些孩子的人生，懂事是必然也是唯一的选择，他们从来就没有什么懂事和不懂事的选择。

" l7 m1 _# }3 D& d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承担不起不懂事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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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特·拉鲁在《不平等的童年》中说：“（对中产阶级子弟而言）钱，永远存在却绝不提及……在工人阶级和贫困的白人和黑人家庭中，事情正好相反。对经济问题的讨论不仅很公开化而且还经常出现，孩子们都很清楚家族能付得起什么，不能付得起什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然，穷人的孩子也早懂事。
0 T% K% R6 G7 h1 w8 @小时候过年，在老家贵州的小山村里，我曾经遇到一个小伙伴，叫做小飞。他是寨子里一户人家的孩子，家里父亲常年生病，母亲种田为业，家中的墙壁贴满了被柴火烟熏黄的旧报纸，被一起熏黄的，还有他在学校获得的奖状。

说实话，小飞家过得挺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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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跟孩子们的友谊毫无关系。那时，我和小飞徒步去县城买火柴炮放、去山村脏兮兮的小卖部买廉价零食、去田坝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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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3 }4 U) H0 e8 ^! q有一次，我在小飞家，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巧克力。
4 e) T/ J/ _) e* t: [“这个比西瓜泡泡糖好吃。”我兴奋地对他说，希望他可以和我分享这个山村里暂时没有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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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X6 c5 R3 @1 P吃下巧克力的一瞬间，小飞拖着长长的鼻涕，咧开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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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3 y, m* h% x8 t* I“你还有没有？”小飞迫切地问我。

2 G2 t" x- ~9 Q$ Z/ C可当他说出这话时，他妈妈突然打了他手一下，他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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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8 ~9 `, @. Z5 [5 `" N有很多年，我都没有再回过那个小山村，但他妈妈打他手的那一幕，我记忆犹新，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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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小山村，已经是大学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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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惊奇的是，小飞已经长成了一个精瘦的大人了，有着黝黑的皮肤，沾满泥的脚指甲盖以及浑浊的眼珠子。

他可以熟练地割猪草、喂猪、下地，每天骑着摩托车往返于县城和山村运送蔬菜。他甚至有了未婚妻，那个女孩经常来他家，他们准备年底结婚。
! w4 z* U' C0 ?- D6 `而此时的我，却依然还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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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2 y1 w9 B' B6 |( e3 R5 j# a他看着我来，笑了一下：“你是不是那个孙XX？”
8 F/ N2 P) \  q" b  a那一瞬间，我突然能感受到了《故乡》中主人公的那种心情——那种童年好友再度重逢，却已物是人非的复杂感受。

此时的小飞已经非常懂事了，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很多同龄人完全没有做好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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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Y& Y# Q: ]) F$ Y  t0 r8 w要生存下去，他除了懂事，还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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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家里要是没奶，哭也没用。

懂事孩子的不幸福，能完全怪懂事本身吗？未必吧。也许值得我们思考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早早变得懂事。

再见到小飞的那天，我躺在沙发上，连着信号不好的4G网络，打开了某款热门的手机游戏。

) M8 g9 V& C" V# _' ~小飞在厨房挂着腊肉，出来时，他看到我在打游戏，他的眼睛突然放出光来，靠近我说：“这个要咋个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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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l+ q9 j; w9 E+ V, l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他原来是我的同龄人。
+ H/ D$ m! P, S8 }" t0 w: k因为玩游戏，我妈常常说我，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一天打游戏，因为家庭条件的允许，我可以跟我妈据理力争：“谁说游戏只能小孩子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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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可以说这种话。但这世上，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这么理直气壮地“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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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事的我，向小飞介绍了一大堆游戏玩法和术语，并解释这个游戏好玩在哪。

& c$ R& w# o( @8 l- i4 x2 |, H他听了半天，摇摇头，自觉地把眼中的灯给关了：“嘿嘿嘿，不太懂，宇哥，你慢慢玩。我去田坎接我二伯回来吃饭。”

我看着他骑摩托车离开的背影，突然心里一紧：他一定很想熟练又悠闲地玩一下午手机游戏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懂事的孩子，只有假装懂事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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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连懂事如同宿命一般的孩子，也是如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