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芒格先生，“Good enough！”

显示全部楼层 · 2023-11-29 09:42:10

一座常识的灯塔，传递投资和人生的智慧。. U7 x8 X# r3 a! c/ ~' |! M% D5 M% ?

文丨曾梦龙
编辑丨钱杨

2023 年 5 月 8 月，几个中国人来到查理·芒格（Charlie Munger）位于美国加州洛杉矶的家中。他们面面相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摄影师洪海是访客之一，他发现芒格家的房子和花园都不大，很多家具和设施上了年头。他们在花园用餐时，也没有佣人前后忙碌，只有芒格的家人在厨房帮着张罗。

管理芒格家族资产的李录向他们介绍，这所房子是芒格 60 年前自己设计和建造的。这么多年过去，芒格的身价涨到 25 亿美元，足以买下洛杉矶数千间房子，但他并不想搬进一座更新、更大的。这令人想到，他谈到自己对致富十分狂热，但原因不是想买法拉利之类的，而是渴望独立。

“Good enough（足够好了）！” 身穿蓝色格子衬衫的芒格听到客人们的谈论他的房子，放下手中加冰的零度可乐杯子说。

花园里的客人都笑了。

半年过后的 11 月 28 日，查理·芒格在加州一家医院逝世，还差一个月就到 100 岁。

据媒体报道，“芒格的健康状况可能是突然恶化了，因为庆祝他元旦百岁生日的计划正在筹备中”。芒格曾希望像亨利·基辛格一样跨越百岁门槛。而他逝世后的第二天，百岁的基辛格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1978 年，芒格左眼失明。因为白内障手术失败，他摘除了左眼球，替代以玻璃球。后来，右眼视力也恶化。他接受现实，做好失明准备，学起了盲文。不过幸运的是，在保守治疗后，他的视力恢复到能阅读的水平。甚至 90 岁出头时，他还能自己开车。

据媒体报道，2023 年 8 月，在大部分时间都要坐轮椅的情况下，99 岁的芒格坚持加入了他的大家庭几十年来一直前往明尼苏达州钓鱼的旅程。他的妻子南希在 2010 年逝世。

四年前，两名记者有次在下午 6 点来到芒格家中采访。晚上 10 点后，记者几次试探想要起身离开，但 95 岁的芒格都示意让他们重新坐下，几乎一刻不停地讲到当天午夜。

晚年，芒格发扬了自己设计建筑的业余爱好，迷上为高中和大学校园设计建筑。不过这一些设计因房间没窗户招致批评，但芒格的解释是那是为了学术安排的 “高密度居住”。

一些人惊讶芒格突然逝世，因为他半个月前还在接受采访，谈论中美关系的进展，状态看起来很好。工作上，他还是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副董事长，去年才刚卸任当了 45 年的《每日期刊》董事长。但在更熟悉芒格的一些人那里，感知到芒格今年的状态比去年差，说话更含糊，更容易累了。

手上拿着书的芒格和太太南希。图片来自：《穷查理宝典》，中信出版集团 2021 年 7 月版。

从 1965 年到 2022 年，伯克希尔原始股的价格平均每年上涨 20%，大约是标准普尔 500 指数涨幅的两倍。这样的成就归功于巴菲特和芒格的管理。从 1971 年正式搭档以来，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合作使他们成为受无数投资者、企业家崇拜的亿万富翁和传奇英雄。

据媒体报道，芒格 2022 年的身价为 25 亿美元，处于富豪榜的 1200 名左右。多年来，他出售或捐赠了最初持有的超过 75% 的伯克希尔股票。去世前一个多月，他还将 77 股伯克希尔 A 类股股票捐赠给了一个加州博物馆。按照当时的股价计算，这份礼物的价值超过 4000 万美元。

巴菲特在挚友的离世声明中说：“如果没有查理的灵感、智慧和参与，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无法达到现在的地位。”

在喜马拉雅资本的声明中，董事长李录说：“查理是我的挚友、导师、投资伙伴，更是一个榜样。他深深影响了我的投资、我的人生。我非常感谢他的信任、支持和智慧。他激励了全世界数百万人，他的遗产和影响将流传后世，我们深深怀念他。”

创办 Y Combinator 的风险投资人保罗·格雷厄姆，引用芒格的一句话表达哀思：“我认为，过得体面的人生就是不断学习，始终处在学习的状态。”

芒格一生的成功，既是个人聪明、勤奋、品格和运气的结果，也是美国奇迹乃至全球繁荣故事的一部分。

今年 10 月，Acquired 播客的主持人问他，“如果你和巴菲特都是 30 岁，刚开始一起工作，你认为你们还会打造出与今天的伯克希尔类似的公司吗？”

芒格回答，“不，我们不会。几乎所有取得杰出成果的人都具备三个要素：非常聪明，非常努力工作，非常幸运。如果你早早开始并且长时间不断尝试，也许最终你会具备其中一两个要素。”

他少年打工、青年参军，壮年从事律师工作后，转向投资，直至生命终点。这期间，芒格经历了众多磨难，包括 30 岁左右离婚、破产、丧子，54 岁左眼失明，但他从不自怨自艾，埋头苦干，最终在事业上取得成功，还有着令人羡慕的家庭与友谊。

就时代来讲，他经历了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战后繁荣、冷战、全球化凯歌、互联网泡沫、金融危机等重大历史阶段，但越发坚定理性、合作、学习等常识的重要。

也是那一次播客访谈中，当芒格被问到有什么是他 99 岁确信 70 岁不同意的事情，他回答说，“在 70 岁的时候我知道投资很难，但我现在知道到底有多难了。但一些收取高额管理费和分成的投资人会说这很容易，并开始自欺欺人，但投资非常难。”

纽约大学金融学教授阿斯瓦斯·达摩达兰说：“在这个充斥着自我炒作和虚假先知的世界中，查理·芒格就像一座常识的灯塔，用简单的语言和幽默的方式，传递关于投资和人生的深远教诲。他无可替代。”

大萧条奠定了他寻求独立的价值底色

1924 年 1 月 1 日，芒格出生于美国中西部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市（Omaha）。他的祖父和父亲从事法律工作，祖父是法官，父亲是律师，母亲是一位热爱读书的家庭主妇。这影响了芒格的职业选择和兴趣爱好。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看托马斯·杰斐逊的书。我们全家都热爱读书，并从中学习到纪律、知识和自律精神。” 芒格说。

芒格 5 岁时，美国陷入大萧条。这场萧条持续到他高中毕业才结束，不仅改变了芒格的童年和青少年生活，也奠定了他寻求独立的价值底色。

在大萧条期间，许多美国人生活困难。芒格甚至觉得，今天的人无法想象当时人们穷到什么地步。比如每天都有很多流浪汉敲开境况较好的人的后门，要求为他们干些杂活，以换取一个三明治；只需 25 美分，你就能在咖啡馆饱餐一顿，包括各种肉类和甜品。

他记得，有一年夏天，家人竭尽全力才帮他找到一份时薪 40 美分的暑期工。芒格和巴菲特的家相距只有几个街区，但他们当时并不认识。不过，十几岁的芒格曾在巴菲特祖父的杂货店打过工，每天工作 12 小时，报酬只有 2 美元。他记得，“从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而且 “不能有任何想法，也不能有任何闪失”。

因为美国的社会保障制度是在大萧条后才逐步建立，所以对当时的人来说，从来没指望过福利，自力更生是唯一的希望。芒格后来觉得，这段经历对他非常有帮助。一方面，家人为其树立榜样，在巨大压力之下努力解决家庭财政困难；另一方面，小时候辛苦打工的经历让他早早领会到商业、金钱和独立的价值。

童年芒格。图片来自：《穷查理宝典》，中信出版集团 2021 年 7 月版。

1941 年，17 岁的芒格前往密歇根大学数学系就读，轻松拿到好成绩。在上了一门理科必修的基础课程之后，芒格喜欢上了物理学。如果说数学让芒格知道复利的魔力，那么物理学解决问题的方法则影响了他一生。

“用最基本的方法来寻找问题的答案是一项非常好的传统，为世人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芒格说。他觉得，任何人要想获得成功，都应该学习物理学。因为它的概念和公式十分美丽地展现了正确理论的力量。

芒格在密歇根大学平静的读书生涯没过多久，1941 年底，珍珠港事件爆发，美国宣布参加 “二战”。1942 年底，和许多美国年轻人一样，芒格参军了。由于智力出众，芒格在部队统一分级测试中获得高分，很快被提升为少尉，参加气象预报员培训。

就像在大萧条中活下来一样，芒格也幸运地在战争中活了过来。有趣的是，芒格觉得在军队里的打扑克牌经验，帮他磨练出日后投资的一项重要技能。

“你必须学会的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及早认输，而如果有大牌在手，就要下重注，因为你不常拿到大牌。机会不总有，所以一旦它降临就要紧紧抓住。” 芒格回忆。

“二战” 结束后，根据《美国军人权利法案》，芒格有机会继续读书。他遵循了家族传统，进入哈佛大学法学院。不过芒格对哈佛的评价不高，他称自己 “通过自学学到的更多，一生中常常都是这样”。

1949 年，芒格加入洛杉矶的赖特和加勒特（Wright & Garrett）律师事务所工作。对于许多美国人来说，战后的 1950 年代是幸福时光，但芒格经历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

1953 年，芒格与结婚 8 年的妻子离婚。“他离婚后什么都没了。泰迪说，我要和爸爸一起住。” 女儿莫莉·芒格回忆道，“他没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两年后，莫莉的哥哥泰迪患白血病去世，仅仅 9 岁。

由于白血病在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芒格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死去。当时还没医疗保险，他支付了高额费用，几乎破产。

朋友李克·古瑞恩回忆 29 岁芒格的悲伤：“他说他的儿子正躺在病床上慢慢死去，他走进去抱了他一会儿，然后跑到外面沿着街道边走边哭。”

青年芒格。图片来自：《穷查理宝典》，中信出版集团 2021 年 7 月版。

坚韧的芒格没被打倒。1956 年，芒格和南希结婚，两人生下四个孩子，加上从上段婚姻各带来两个孩子，他们一共抚养了 8 个孩子。现在整个家族有 15 个孙子、7 个曾孙。芒格一生看重家庭和亲情，为此努力付出。

由于背起养育多子女家庭的责任，芒格在律所拼命工作，但收入仍然不能让他满意。因为律师的收入是按小时收费的，而且跟年资有关。芒格想赚更多钱，不得不寻求别的办法。这才打开了投资之门。

第一个百万美元往往是最难的，芒格的做法是在 1960 年代抓住了洛杉矶城市化进程中房地产升值的机会。这点享受过相似红利期的中国人再明白不过了。通过房地产开发，他的年收入从一百万美元翻了三四倍。不过大萧条时期的教训时刻提醒他高杠杆的危险，芒格及时收手，“美妙之处就在于你只需要变得富有一次就好”，开始转向更稳健的投资。

期间的 1959 年，芒格因为料理父亲的后事回到奥马哈。在一次晚宴中，他遇到老乡巴菲特，一见倾心、相谈甚欢。但直到 1971 年，他们才正式开启合作，创造投资神话。

“和巴菲特一样，我对致富也非常狂热，” 芒格说，“并不是因为我想要买法拉利——我想要的是可以独立的能力，对此我非常渴望。我认为给别人开账单有损我的尊严，虽然我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但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正直和声誉是一个人最有价值的财产

半个多世纪以来，芒格和巴菲特的合作不仅取得商业上的成功，也缔结了令常人羡慕的友谊。他们在选择投资对象也是如此。

“在经历了其他一些错误之后，我学会了只和我喜欢、信任和欣赏的人做生意。与让你反胃的人一起工作，就像为了钱而结婚，在任何情况下这都可能是个坏主意。如果你已经富有了，还这样做，那绝对是疯了！” 巴菲特说。

他们联手的首个大单是收购蓝筹印花公司（Blue Chip Stamps），但更具节点意义的是收购喜诗糖果（See's Candies）。1971 年，芒格劝说巴菲特以相当于喜诗糖果净资产三倍的价格（2500 万美元）买下这家公司。巴菲特起初犹豫，觉得价格高昂，远高于他从老师本杰明·格雷厄姆学来的低估值策略的标准。

但最后巴菲特被芒格说服。芒格认为，优质公司在未来带来的现金流将超过预先支付的溢价。经过估算，当时收购喜诗糖果的价格是合理的。芒格回忆，“如果喜诗糖果再多要 10 万美元（巴菲特插嘴说，‘1 万美元’），沃伦和我就会走开，我们那时就是那么蠢”。事实上，在收购后的 20 多年里，喜诗糖果年均回报率超过 23%，远超他们的预期。在更长维度上，这家公司累计为伯克希尔创造了约 20 亿美元的利润。

巴菲特在 2015 年致股东的信中回忆，这次收购结束了他对 “雪茄屁股”（Cigar Butt）式的投资追求，即以 “低廉” 价格收购平庸公司，让他开始追求以 “合理” 价格收购优质公司。

巴菲特有一个经典比方形容自己的思路转变，说芒格 “让自己从猩猩进化为人类”，或者另一种表述——伯克希尔是 “按照查理的蓝图建立起来的”。

巴菲特清楚地知道，他在六七十年代跑赢标普 500，靠的是低估值策略，但当公司的投资规模扩大，足够的可选标的就成了问题。而芒格的以合理价格投资优质公司的思路解决了这一难题，继而造就了伯克希尔今天近 8000 亿美元市值的巨大规模。

收购喜诗糖果后，美国出现仿冒店。律师出身的芒格立刻组成律师团，以法律形式迅速打击仿品，吓退了竞争对手，保障了喜诗糖果的优势与利润。“在一些行业中，经营的本质就是有一家公司会获得压倒性的优势”，芒格说。

两人此后的投资案例几乎都成为经典，包括吉列、可口可乐、美国运通、华盛顿邮报、政府职员保险公司等等。

巴菲特曾开玩笑说芒格是 “爱唱反调的讨厌鬼”，但芒格很满意自己的形象——巴菲特身边那位脾气暴躁的副手。芒格经常拒绝巴菲特准备投资的企业，直率，甚至尖刻地指出问题。实际上，这恰恰是巴菲特需要的难得的反对意见，“太多 CEO 身边是马屁精”，也是芒格所长。他善于逆向思考，不去琢磨如何成功，而是钻研如何避免失败。

在公开场合，芒格总是乐于扮演巴菲特的陪衬。在伯克希尔年会上，每当巴菲特分享了自己的见解后，芒格常用沙哑的嗓音说，“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1980 年代的巴菲特和芒格。两人说话和走路步调一致，都穿着卡其裤和开领蓝色正装衬衫。从身高到发际线，从眼镜框到衣服上的皱褶，一切都很配。图片来自：《穷查理宝典》，中信出版集团 2021 年 7 月版。

他的直率或者尖刻增加了其个人魅力。比如 2000 年一位股东曾问，互联网股票的投机炒作会对经济产生什么影响？芒格说：“当你把屎跟葡萄干混在一起时，它仍然是屎。”2004 年一位股东问伯克希尔如何为高管制定薪酬？芒格说：“我宁愿把毒蛇扔到我的衬衫前襟，也不愿意雇用薪酬顾问。”

这些年来，芒格为人忌恨或称道的是对比特币和风险投资（VC）的批评。比如他觉得比特币是 “卑鄙的活动”“老鼠药”；他认为 “VC 行业整体做得很差”，“一些项目可能变得非常火爆，你必须快速决策，所有人都只是在赌博”。

虽然伯克希尔有着保险业务，但芒格也不遮掩他的看法。他觉得，一旦你能规避或者承担风险，那就该尽量不买保险。“想想那些因过度饮酒后出现问题，然后向保险公司提出巨额索赔的人。为什么要支付自己的份额来弥补那些不明智行为的人的损失？”

到了晚年，《查理·芒格传》（Damn Right）的作者珍妮特·洛尔称芒格为 “投资界的良心标杆”，这是一个对他的恰当概括。

曾有一个学生问芒格，他认为自己和巴菲特是否尽到了与社会分享智慧的责任。芒格回应，伯克希尔就是 “终极教学训练”。“巴菲特从来都没打算怎么花钱，他会把所有的财富都还给社会。他只是建立了一个平台来让人们听听他的看法。不用说，这些都是非常出色的看法，而且这个平台也不赖。不过你可以认为巴菲特和我是以自己的方式教学。”

“投资界的良心标杆” 的评价也源自芒格一直以来的直言不讳，这样的行事风格无论在什么领域都算难得。比如在《穷查理宝典》的 “芒格主义” 一章中，就收录了他 “对企业管理层的批评”“对基金管理企业的批评”“对华尔街的批评”“对会计的批评”“对股票期权的批评”“对金融机构和衍生品的警告”“对律师、律师事务所和诉讼的批评”“对高等教育的批评”，等等。

芒格的正直、诚实或者说道德感一部分来源于美国中西部的传统价值观，还有一部分来自他对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观念的认同。西塞罗认为，如果一个人正直而又勤奋，那么他就算最终得到贫困潦倒的结果，也跟那些获得巨大成功的人一样值得尊敬。富人如果缺乏良心和信仰，那一定会遭受痛苦。

因为既正直、勤奋还十分富有，芒格成为了一个偶像。只拥有财富的人无法成为长久的偶像。

有意思的是，作为商人，芒格常常将诚实推崇为最好的策略。他认为，做正确的事情能给个人的品格和事业带来很大好处。正直和声誉是一个人最有价值的财产，也能瞬间化为乌有。

门徒不限于商业，不限于一国

100 多年来，在考验人性贪婪与恐惧的金融市场上，称得上 “投资家” 的人屈指可数。正如一种机智的说法指出的，世上做投资人还能受到如此尊重的恐怕只有巴菲特和芒格。成功者之列我们或许可以列举出 “投机之王” 杰西·利弗莫尔、“技术分析” 鼻祖威廉·江恩、“反身性” 理论开创者乔治·索罗斯、“像正常人一样投资” 的彼得·林奇、“全天候策略” 的瑞·达利欧等等名字，但相比他们，芒格是卓然独特的。

这种独特不仅是芒格在投资派别的不同——知行合一的价值投资观，还因为芒格的投资思想被拓展成了跨学科的普世智慧。这让他的门徒不限于商业世界，普通人也能从中受益。

跨学科普世智慧的总结来自《穷查理宝典：查理·芒格智慧箴言录》（Poor Charlie’s Almanack），指的是芒格有大概 100 种思维模型，比如工程学的冗余备份模型，数学的复利模型，物理学和化学的临界点、倾覆力矩、自我催化模型，生物学的现代达尔文综合模型，以及心理学的认知误判模型。他在评估候选公司时，会调动各种思维模型综合分析和考量，但根基都是普世的常识和理性。这种构成的智慧当然也适用于人生。

2005 年，芒格的朋友兼粉丝彼得·考夫曼想把芒格的文章和演讲等编成一本书。虽然芒格本人对此并不热心，想法受到了巴菲特的鼓励，《穷查理宝典》得以面世。

书名效仿了影响芒格的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穷理查年鉴》。编者称，芒格将会用他自己的话来告诉你：获取普世的智慧，并相应地调整你的行为。即使你的特立独行让你在人群中不受欢迎……那就随他们去吧。

芒格的 “门徒” 有很多种，一些是狂热的粉丝，他们将芒格的头像印成徽章佩戴在胸前，在日常生活习惯上喜欢模仿芒格不锻炼、吃巧克力、喝可口可乐；还有一些可以称之为骗子，芒格成为他们以过高价格投资的挡箭牌，所谓 “以合理价格买入”。

《穷查理宝典：查理·芒格智慧箴言录》，彼得·考夫曼编，李继宏等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1 年 7 月版。

真正卓越的 “门徒” 是少数，他们通过模仿巴菲特和芒格获得成功，也进一步传播了两人的思想。印度裔的莫尼什·帕伯莱就是代表。从 2000 年到 2018 年，帕伯莱执掌的对冲基金收益率高达 1204%，而同期标准普尔 500 指数的收益率 “仅” 为 159%。

帕伯莱说自己 “没有任何原创的思想”，“是个十足的模仿者”，坚持的不过是要有耐心，要有选择性，要对几乎所有股票说不；利用好市场的两极化情绪波动，以低于其基本价值的价格买入股票；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投资，避免投资难以理解的企业；把少量赌注押在下跌风险最小、上涨潜力显著的定价有误的股票上等等。

“（几乎）没人愿意这么做，只有我这个印度人这么做了。” 帕伯莱自己也感到吃惊。

由于拍下了巴菲特的慈善午餐会，帕伯莱和好友盖伊·斯皮尔认识了巴菲特，并在后来认识了芒格。在和两人真实接触后，帕伯莱更坚定了模仿的想法，比如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下午通常会小睡一会儿，然后继续读书，直至深夜。他获得最大的生活启示是，要像巴菲特和芒格一样，以 “内心的计分卡” 来衡量自己。

斯皮尔的投资成绩没有帕伯莱优异，但他通过模仿取得的成绩也不赖，而且更适合普通人。他认为，当我们模仿伟人时，会经历一个模仿什么和摒弃什么的阶段。比如模仿最浅层的是喝可口可乐，但最深层的是意识到，自己不是巴菲特或者芒格，但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

“当我们放弃某些方面时，我们会意识到，事实上，不必完全像我们的英雄，这并没有关系，因为我们是独特的个体。” 斯皮尔说。这也是他认为价值投资探索之旅的终点——忠实于自己。斯皮尔悟到的其他道理还有，坚持原则；远离疯狂人群与噪音；永葆童真与好奇心；培养并维系有价值的人际关系。

考夫曼的好友、合伙人李录则被认为是芒格最重要的门徒。因为他受到了芒格的肯定，不仅是口头上的，还是真金白银的——李录是芒格家族资产的管理人。他曾向芒格推荐投资比亚迪，最后伯克希尔也确实投资了这家中国公司，并在 15 年获得 30 多倍回报，芒格认为王传福是个天才，比马斯克更懂工程。

李录回忆，芒格喜欢与人早餐约会，时间通常是七点半。第一次他与芒格吃早餐时，准时赶到，但发现芒格已经坐在那里把当天的报纸看完。第二次约会，李录大约提前一刻钟到达，发现芒格还是坐在那里看报纸。到第三次，李录提前半小时到，结果芒格还是在那里看报纸，“仿佛他从未离开过那个座位，终年守候”。直到第四次时，李录提前一小时到，六点四十五时，芒格慢悠悠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摞报纸，头也不抬地坐下，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后来李录逐渐了解，芒格与人约会一定早到，到了之后就开始阅读报纸。此后他俩约会，都是提前到场，然后各自看报，互不打扰，等七点半一到，再一起吃饭聊天。

有一次，李录带一个中国青年创业者见芒格，芒格很少见地迟到了半小时。芒格现身后向年轻人郑重道歉，详细解释原因。“那位中国青年既惊讶又感动，因为在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到一位地位如查理一般的长者，会因迟到向小辈反复道歉。”

在李录印象里，芒格任何时候都随身携带一本书。即使坐在经济舱的中间座位上，他只要拿着书，就安之若素。芒格一个人的旅行，无论公务、私务都搭乘经济舱，只有与太太及家人一起旅行时，他会搭乘自己的私人飞机。

“芒格的成功完全靠投资，而投资的成功又完全靠自我修养和学习。” 李录在《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文中写道。

他认为，芒格的成功与我们在当今社会上看到的权钱交易、潜规则、商业欺诈、造假等毫无关系。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芒格用最干净的方法，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在商业社会取得了巨大成就。李录在书中发问：现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中，中国读书人能否靠自我修养和学习，取得世俗成功、实现自身价值和帮助他人的理想？

获得智慧是一种道德责任

2008 年，李录希望将《穷查理宝典》翻译成中文出版，作为献给老师芒格 85 岁的生日礼物。2009 年，在作家六六的牵线下，李录在中国香港见到中信出版原总经理施宏俊，敲定此事。

施宏俊回忆，那时他对价值投资了解不多，愿意出版是把这本书看作一本普世智慧书。所以他找的也是畅销小说《追风筝的人》的译者李继宏来翻译《穷查理宝典》。

《穷查理宝典》在中国出了多个版本，累计销量超过 100 万册，使得许多中国读者成为了芒格的 “门徒”。比如兴证全球基金原总经理杨东就是其中之一。和芒格一样，杨东为人称道的不仅是投资业绩，还有品格。他是少数在 2007 年 A 股站上 6000 点之际，力劝基民赎回基金的基金经理。风险投资人徐新反复看《穷查理宝典》，觉得芒格说话 “大道至简”。

施宏俊称，《穷查理宝典》中文版的版税全都用来资助在中国推动价值投资传播，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的价值投资课。

2022 年，李录展示投资人魏宏图委托画家于钧为芒格所作的士人画像。图片来自：芒格书院。

施宏俊见过芒格三次。第一次是在 2009 年，那时巴菲特、芒格和李录来中国，参观比亚迪工厂。在介绍过程中，施宏俊发现芒格只是在谈自己的事，不理其他人在讲什么。一般人会觉得芒格不礼貌，但后来他知道，这其实是芒格的一大特点：专注。“感觉他一直在思考一些问题，你在说什么他不一定能听到。”

接下来两次是采访。在更进一步的接触中，施宏俊觉得芒格身体硬朗、思维流畅，不像一个老人。他的采访也不是聚焦于投资，更多是关于芒格的人生智慧与中国相关的问题。

第一次是在 2019 年伯克希尔大会后的次日，施宏俊等人赠送芒格英文版的《三体》当作礼物。但没想到英文版太厚，想之后寄给芒格，但芒格觉得没事，他就拿着看。

芒格那时说，他一点都不奇怪他在中国有这么多读者，因为他觉得中国人 “热爱学习、非常理性，想要走到别人前面”。他对中国的未来乐观，“没有人会想回到过去那种贫穷的状态，所以我不认为政府会任由经济倒退或像印度那样陷入混乱”。

芒格说自己是 “孔子思想在美国的践行者”。比如他们都提倡终身学习、注重礼貌、看重家庭。芒格认为，中国人的传统家庭理念帮助了中国人在世界范围内崛起。因为中国家庭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社会保障，随之政府需要提供的社会福利要求就更低，降低了些社会成本。但中国要想变得更加强大，需要像日本一样，将儒家文化的 “爱” 家人扩展到商业关系，要 “爱” 消费者和供应商。

他曾谈到孔子相信获得智慧是一种道德责任。芒格也有一句广为铭记的话：“每过完一天，要努力比早上醒来时更聪明一点点。”

芒格甚至提供了一个出版选题，叫《中国女孩正在改变世界》。他观察到，中国有许多农村出身的女孩，被美国家庭收养或领养以后，都取得了很好的发展。许多中国人也许会感兴趣为什么她们会在美国发展得这么好。

访谈后的第二年，52 岁的施宏俊离开待了近 30 年的出版业，创立读书社群 “芒格书院”。离开体制、转换方向、短期看不到商业回报，施宏俊创业的决定为许多人不理解。但他自己解释是受了芒格影响，希望寻求独立。虽然主持出版很多图书，但没时间看书，太多事务性工作，而且体制也有一定限制。

他解释道，中国读书人有个经典问题，如何实现独立并对社会有所贡献。在这个问题上，芒格是读书人的榜样，他用知识取得独立——财务独立、职业独立、思想独立。而且，芒格能实现这些，是从他离开律师行开始的，他不想再把时间卖给客户，他想自己掌控自己的时间。

施宏俊称，中国有芒格的一群忠粉，他们每年都会去美国加州的帕萨迪参加西科金融和每日期刊的股东大会。在他们的建议下，他在 2023 年出版了《芒格之道》。

这本书目前只有中文版，收录了芒格 1987—2010 年在西科金融、2014—2022 年在每日期刊股东会上的讲话。作为主角，他在两家企业的股东会上侃侃而谈，就像巴菲特在伯克希尔股东会那样。

《芒格之道：查理·芒格股东会讲话 1987-2022》，查理·芒格著，芒格书院编，RanRan 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3 年 6 月版。

今年 5 月 8 日，施宏俊等人在芒格洛杉矶的家中做了第二次访谈。这次芒格收到的礼物是刻有 “查理·芒格藏书” 的中国印章和还未在中国大陆上市的《芒格之道》。

在访谈中，他依然看好中国，认为中国采用市场经济真的非常有效。市场经济意味着改变规则，人们可以身处市场中，不需要太多政府干预。

芒格说自己没想特意留下什么伟大遗产，但他设想：如果人们能秉持合作的态度，那将是正确的前进道路；企业拥有正确的道德，向他人出售有利的东西，而非不利之物；人们都遵循 “礼” 的传统，与其他种族和谐相处；同时，世界上大部分地区在自由贸易；此外，每个人都花一部分时间和金钱帮助那些不太幸运的人。

“如果所有这些事情都在发生，世界将运转得很好。” 芒格说。

他给 “芒格书院” 学员的寄语也像是给所有人留下的箴言：“从本质上讲，你必须更相信理性主义，更相信人类思维的合理运作，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你应该致力于为每个问题找到正确的答案。你成为了一个更有思想的人，就更有可能得到正确而非错误的答案。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做到的。在充分竞争的社会中，你也许会失败，但你也可能会像本杰明·富兰克林一样，没有限制地走得很远，取得很多成就。人们都有机会凭借努力脱颖而出，而不需要依附父母的关系来取得社会地位。这些思想并不完全是我的原创，是我内化了它们。”

1998 年 9 月，在为收购通用再保险公司而召开的特别大会上，巴菲特用一个硬纸板做成的查理人像和一段查理说 “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的录音出现在主席台上。会上巴菲特大概六次播放了查理的录音，每次都会露出顽皮的神色。图片来自：《穷查理宝典》。

今年 10 月，热爱布道的芒格在唯一一次播客采访中，放弃给年轻人提建议。他说：“我不会随便给任何年轻人建议，会慎重地考虑时机和对象，我并不想成为精神导师。世界充满着欺骗和疯狂，年轻人越来越难了。”

11 月 15 日，他坐在挂有阅读灯的棕色沙发上，在美国媒体的视频采访中评价了中美元首会晤，称这 “非常有意义”。他劝诫鼓励中美冲突的人：“嫉妒比你发展好的人始终都是错的，总有人比你更快变富，尤其是起点比你低的人。我们应该和中国交朋友，努力达成共赢，就是这么简单。”

11 月 17 日，在可能是芒格最后一次公开采访中，芒格为老友巴菲特辩驳。因为有报道称巴菲特在其个人投资账户中交易伯克希尔买卖的股票。

他回应道：“要说巴菲特为了自己牟利而做什么极其邪恶的事情，我认为这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更关心伯克希尔公司的情况，而不是自己的钱。他把自己的钱都捐出去了。这些钱甚至都不是他的了。”

芒格以这篇采访结束人生带有感伤意味。11 天后，为其离世最失落的人中肯定有巴菲特。他们一个住在奥马哈，一个住在洛杉矶，几十年来，两人有每天通话几小时的习惯，如今，这个习惯不得不终止了。

99 岁时，当芒格被问及近来有什么让他觉得有趣。他回答，“就我个人而言，一切都很有趣。哪怕政治本身很糟糕，但也很有趣。”

“当你回头看时，你在和沃伦相处的时间里，什么时候最开心？”

“一直都很开心。” 芒格说。

龚方毅对此文亦有贡献
题图来源：2023 年 5 月 8 日，查理·芒格于洛杉矶家中（摄影：洪海），来自《芒格之道》，中信出版集团 2023。
部分参考资料：
《穷查理宝典：查理·芒格智慧箴言录》，彼得·考夫曼编，李继宏等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1 年 7 月版。
《芒格之道：查理·芒格股东会讲话 1987-2022》，查理·芒格著，芒格书院编，RanRan 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3 年 6 月版。
《查理·芒格传：巴菲特幕后智囊》，珍妮特·洛尔著，邱舒然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1 年 3 月版。
《更富有、更睿智、更快乐：世界顶尖投资者是如何在市场和生活中实现双赢的》，威廉·格林著，马林梅译，中国青年出版社 2022 年 3 月版。
《与巴菲特共进午餐时，我顿悟到的 5 个真理》，盖伊·斯皮尔著，张尧然、杨颖玥译，中国青年出版社 2015 年 7 月版。
专访查理·芒格：我是孔子思想在美国的实践者
https://mp.weixin.qq.com/s/JlEE8g1JEkxDRtMjc8eysA
施宏俊：查理·芒格的百万畅销书出版幕后
https://mp.weixin.qq.com/s/u3PdLIX6HycvffIvh3-9Vw
查理·芒格的人生智慧
https://mp.weixin.qq.com/s/Uh6-wZAYZvsNvyx6-mMGQQ
Acquired 播客专访查理·芒格
https://www.acquired.fm/episodes/charlie-munger

查理·芒格先生，“Good en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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