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巨变前后：危机叠加下又一个被多方点燃的“火药桶”

显示全部楼层 · 2025-1-24 05:34:30

“我听到有人大喊，伴随着枪声，前一晚飞机一架接着一架地从空中飞过。”12月8日，在叙利亚的中国同胞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她家附近的大楼被抢空，“现在楼被烧了，浓烟四起”。

近日，叙利亚局势骤然升级，中东“火药桶”再被点燃。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5日发文称，叙利亚目前西北战事吃紧，建议在叙中国公民利用商业航班仍在运营时机尽快回国或离境。

三天后，叙利亚反对派在电视讲话中称已“推翻阿萨德政权”，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国际机场所有航班暂停，工作人员被疏散。据新华社8日援引报道，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及家人已经抵达莫斯科。

已撤离叙利亚和仍滞留当地的中国公民向南都、N视频记者讲述了他们的亲身经历。“叙利亚政权更迭似乎已不可避免。”有中东问题研究专家向南都记者分析称，未来，叙利亚的政治重建可能会因各方分歧处于十字路口，而随着外部力量的介入，叙利亚可能会沦为大国博弈的舞台。

12月8日，当地民众聚集在叙利亚大马士革街头。新华社发

亲历战火后撤离

“以前的战争都没这么恐慌，感觉这次是来真的了。”在叙利亚定居十余年的齐女士告诉南都记者。

当地时间12月8日，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人员在电视讲话中说，他们已“解放大马士革并推翻阿萨德政权”。

同日，叙利亚总理贾拉利在社交媒体发表视频讲话，表示已准备好与任何人民选择的领导人“合作”，“会将政府和平交接给反对派”。

据新华社援引报道，叙利亚国家军队说，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政权已经结束，另有两名叙利亚高级军官透露，阿萨德当天已乘飞机离开大马士革。

“很乱，枪声密集。”齐女士说，前一晚飞机一架接着一架地从空中飞过，8日稍早前，她听到有人大喊，伴随着枪声，现在她家附近的大楼被抢空，“楼被烧了，浓烟四起”。

随着战火愈演愈烈，居住在当地的中国人正在加速撤离叙利亚。

“到黎巴嫩了。”8日，在叙利亚居住多年的余戈（化名）告诉南都记者，离开叙利亚前，他曾到菜市场买菜，菜市场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囤积物资。

他拍摄的视频显示，粮油店门口挤着不少人，有民众买了一大袋土豆，有民众手上拎着好几袋东西，还有卡车拉着一堆袋装面粉在街上驶过。

时钟拨回十余天前，叙利亚局势生变。

当地时间11月27日，在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党停火协议生效的当天，位于以黎东部的叙利亚局势突然紧张。自那日起，叙利亚政府军与反对派武装及极端组织持续在叙西北部地区发生大规模交火。

11月30日，叙利亚政府军表示，反对派武装已进入该国第二大城市阿勒颇市的大部分地区。这是自2016年政府军夺回该市以来，反对派武装首次攻入阿勒颇。

11月30日，人们查看叙利亚阿勒颇的一处受损道路。新华社发

当地时间12月5日，叙利亚军方发表声明说，反对派武装在过去数小时内进入叙中部城市哈马市，叙军方将予以反击。同日，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传出连续枪炮声。

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同日发文表示，叙利亚目前西北战事吃紧，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使馆建议在叙中国公民利用商业航班仍在运营时机尽快回国或离境，有条件的人员，也可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通过有关陆路口岸离境，以规避风险，确保安全。

5日晚，在叙利亚生活多年的李女士告诉南都记者，其公司正在安排紧急计划，“可能先去临边国家”。次日早晨，她表示已经撤离叙利亚，到达黎巴嫩。

“在一个医院门口看到一卡车的士兵。”齐女士曾于6日告诉南都记者，如果她所在的城市霍姆斯也发生动乱，她也准备撤离。

据悉，霍姆斯距离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大约150多公里，是连接大马士革与叙利亚政府控制下的大多数城市的北部大门。

然而，仅仅两天过去，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宣布，他们已完全控制了重要城市霍姆斯，正在进入首都大马士革。

“亲身经历了十几年叙利亚战乱，这次没能及时撤，又一次见证了历史性时刻。”齐女士说。

十余年后战火重燃

“一个危机叠加在了另一危机之上。”世界粮食计划署紧急协调、战略分析和人道主义外交部门负责人贾比尔如此形容叙利亚当前的新一轮紧急状况，而他所指的“另一危机”，是自2011年爆发的叙利亚内战。

2011年3月中旬，叙利亚南部城市德拉爆发抗议示威活动，并逐渐演变为武装冲突，叙利亚内战正式爆发。

叙利亚内战爆发前，叙利亚的国营饼店以极低廉价格出售大饼，每升汽油约合一元多人民币，教育、医疗免费，当地中等月工资水平大约20000叙磅（据2011年3月汇率折合人民币约2700元）。

经历流血动荡的13年后，超九成叙利亚人生活在贫困之中。随着此次紧张局势骤然加剧，导致物价再次上涨。余戈近日在当地菜市场买菜时发现，以前5000叙利亚磅（折合人民币约2.8元）能买2到3棵白菜，现在一棵白菜涨价到4000叙利亚镑（折合人民币约2.2元）。

1月24日，叙利亚阿勒颇，哈迪亚·库尔迪与女儿在家中，他们依赖人道主义机构的援助维持生计。新华社发

政府军、不同势力组成的反对派、外国势力聚集于此，这片孕育了千年文明的土地成为多方角力的战场。

2014年，美国组建多国联军在未经叙政府允许情况下以打击"伊斯兰国”武装名义派兵进入叙利亚；2015年，俄罗斯应叙政府请求出兵帮助叙政府军打击境内极端组织；2016年起，土耳其多次越境进入叙利亚打击叙库尔德武装。

多年战乱在2017年，似乎有暂时画上休止符的迹象。这一年，俄罗斯、土耳其、伊朗发起叙利亚问题阿斯塔纳会谈，促使叙利亚各方达成了建立“冲突降级区”的协议，并分区域实现了停火。

又过了三年，俄罗斯与土耳其就叙利亚伊德利卜省停火问题达成协议。根据协议，从当地时间同年3月6日零时起，伊德利卜省交战方结束战线上的所有军事行动。

然而，包括伊德利卜省在内的叙西北部部分地区一直被土耳其支持的叙反对派武装和其他一些极端组织控制，叙政府军与反对派武装仍交火不断。

阿勒颇曾是叙利亚最大城市和经济中心。叙利亚内战爆发，这里也很快成为冲突各方激烈争夺的战场。2016年底，政府军从反对派武装手中收复阿勒颇。时隔8年，反对派武装仅用数日就再次进入阿勒颇，甚至进入内战时未曾攻下的街区，令人始料未及。

11月30日，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人员站在阿勒颇老城附近。新华社发

“叙利亚政权更迭似乎已不可避免。”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孙德刚向南都记者分析，这主要是因为阿萨德政府的军队和政治精英采取了不抵抗的政策，从哈马、霍姆斯，到首都大马士革，他们基本没有进行抵抗。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教授赵军分析认为，一方面，叙利亚政府财政极端困难，无法为军队提供充足的财政支持，导致武器陈旧且不足，士兵因薪酬不足士气低落，阿萨德政权也因无力为其控制区内民众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导致民众支持严重不足；另一方面，包括俄罗斯、伊朗在内的阿萨德政权的支持力量无暇他顾——俄罗斯正与乌克兰陷入冲突，伊朗的补给受到美国和以色列的约束。

赵军表示，相比而言，此次攻击政府军的主力“解放叙利亚”联盟、库尔德武装等多个叙利亚反对派，得到土耳其、美国、以色列等外部支持者在情报、武器和资金等多方面的支持。因而，在大马士革的叙利亚政府军即使进行抵抗，也很难阻挡反对派武装的凌厉攻势。

“叙利亚政府对其基本执行不抵抗政策，导致反对派很快占领了叙利亚众多大城市，未来，叙利亚可能会陷入内战的漩涡。”孙德刚说。

多方发声呼吁停战

一度沉寂的叙利亚战事再次被“点燃”，引发国际社会高度关注。

当地时间12月7日，联合国秘书长叙利亚问题特使裴凯儒在卡塔尔首都多哈呼吁叙利亚冲突各方重返政治进程，在日内瓦启动政治对话，以贯彻落实安理会第2254号决议。

裴凯儒当天在参加多哈论坛时表示，在叙利亚开展有序的政治过渡进程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他说，首先必须在叙利亚建立包容、可信的政治过渡安排，这将是实现叙利亚人民合法愿望，恢复叙利亚主权、独立、统一和领土完整进程的开始。裴凯儒还呼吁叙利亚冲突各方缓和局势、保持冷静、避免流血，并根据国际人道主义法保护平民。

12月8日，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在首都大马士革的道路上检查过往车辆。新华社发

同日，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埃及、约旦、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也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会谈，表示叙利亚危机对地区和国际安全构成威胁，呼吁尽快结束叙利亚战事，会后，八国还发表联合声明，呼吁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停止军事行动。

土耳其与其他七国发表联合声明后，当地时间8日，该国外长费丹就叙利亚局势表示，土方呼吁该地区内外所有行动者谨慎和冷静地行动，该地区不应该陷入进一步的不稳定，叙利亚的领土完整和繁荣必须得到保护。

埃及外交部也于同日发表声明称，埃及高度关注叙利亚发生的变化，强调埃及支持叙利亚国家和人民的立场，支持叙利亚的主权及其领土的统一和完整。埃及呼吁叙利亚各方维护叙利亚国家机构的功能，优先考虑国家最高利益，启动综合全面的政治进程，建立新阶段的内部和平与共识，恢复叙利亚的地区和国际地位。埃及将继续与区域和国际伙伴合作，支持叙利亚难民的返回和重建工作。

对于叙利亚局势，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则表示，美国政府正密切关注叙利亚冲突局势，不会军事介入，但会重点关注美国国家安全优先事项和利益。他说，美国将保护以色列、约旦、伊拉克等地区伙伴的安全，并关注该地区人道主义局势。

新一轮巴以冲突以来，以色列与叙利亚在内的中东“抵抗轴心”成员冲突持续升级。

8日，以色列国防军称，已在戈兰高地的以色列和叙利亚边境军事缓冲区内部署军队。其还表示，以军不会干涉叙利亚“内部事件”。同日，据新华社援引报道，以军已控制位于戈兰高地赫尔蒙山的叙军哨所。而据央视报道，一名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指挥官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其行动的目的是为防止真主党成员从黎巴嫩逃往叙利亚并建立立足点。

赵军也分析认为，国际社会目前普遍表达关注，多国公开宣布各自立场，但采取的实际且有效行动不多，且各自关注的重点也不同。在他看来，未来，国际社会可能将采取斡旋和谈判的方式，推动叙利亚内部主要派系的政治和解、建立中央政府，以免陷入派系冲突。

“国际社会应该相向而行，向叙利亚提供人道主义援助，进行战后重建，并不断推动叙利亚内部的和解进程，避免叙利亚像当年的利比亚一样，反动力量发动内战，西方军事干预，最终成为内战的漩涡。”孙德刚分析称。

当地时间8日，伊朗外交部就叙利亚事态发展发表声明。声明指出，伊朗在尊重叙利亚统一、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同时，强调叙利亚命运取决于叙利亚的局势，叙利亚的未来完全由该国人民负责，无需外部势力进行破坏和干预。

孙德刚也认为，叙利亚应由叙利亚人治理，外部力量应尊重叙利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而不应该把叙利亚当作“后院”，“不能把叙利亚作为大国博弈的舞台进行分而治之”。

恐成大国博弈舞台

此次攻击政府军的主力“解放叙利亚”联盟、得到土耳其支持的反对派武装“叙利亚国民军”，以及得到美国支持的库尔德武装，是叙国内三股主要势力。

孙德刚分析认为，这些“代理人”很可能会影响叙利亚未来局势，叙利亚未来可能会爆发新的冲突。

在他看来，目前，叙利亚内部政治和解的挑战非常大，尤其是随着外部大国的介入，叙利亚的前景愈发充满不确定性。

赵军认为，短期内，叙利亚的经济和社会重建到恢复正常水平的可能性不大，人道主义危机恐怕会继续存在；长期来看，如果战后重建失败，不排除重燃战火的可能，一旦发生，民众的生活和安全状况将会迎来新一轮糟糕状态。

“由于叙利亚国内政治及军事派系复杂，阿萨德政权瓦解并不意味着叙利亚问题得到解决。未来，叙利亚权力分配如果稍有不慎，恐怕会和今天的利比亚一样，陷入军阀割据状态。”赵军说。

孙德刚也认为，在推翻阿萨德政权方面，各方可能持有一致意见，但在建立新政府方面，各方恐怕会有很多分歧。

他向南都记者分析称，未来，叙利亚的政治重建处于十字路口：是成为一个世俗国家还是以宗教为主的国家？库尔德武装是否参与政治重建？这些问题都可能会使得叙利亚的政治重建面临巨大挑战。

据新华社8日援引报道，阿萨德及家人已经抵达俄罗斯首都莫斯科，俄罗斯为阿萨德及家人提供了庇护。报道中援引克里姆林宫消息人士的话说，俄罗斯一直支持为叙利亚危机寻求政治解决方案，俄方的出发点是在联合国的主持下恢复谈判。

“接下来，局势可能会继续恶化，叙利亚可能成为大国博弈的舞台。”孙德刚说。

动荡持续，人道主义危机在所难免。联合国表示，叙利亚紧张局势骤然升级后，短短几天内，该国西北部地区已有超过28万人被迫流离失所。

世界粮食计划署紧急协调、战略分析和人道主义外交部门负责人贾比尔表示，经过十余年的战乱冲突，叙利亚目前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超过300万叙利亚人处于严重粮食不安全状态，无法负担足够的食物。在最新危机爆发前，共有1290万人需要粮食援助。他警告称，最近的局势升级，可能导致大约150万人流离失所。

“前方路漫漫，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启程从叙利亚撤离时，余戈感慨万分。

当地民众在购买物资。

撤离前，他在叙利亚拍摄下一段视频。镜头中，大人们争相囤积物资，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则在一旁的街道上开心地踢着足球。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向雪妮张倩寒

采写：南都记者梁令菲杨苓妍见习记者郑欣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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