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有答主举例《悲惨世界》,那我也举例一部雨果的小说吧,《巴黎圣母院》。
h! h( e9 v R- ^3 M读过这本小说你会发现,里面有很多和故事情节不相关的内容(比如描写巴黎、描写圣母院),这是很能劝退读者,让读者感觉经典文学不如爽文的一类原因。
' p# M$ p* J# M那么,他为什么要进行这种看起来冗余、拖沓的描写?有人会说,这是作者的时代局限,那个年月就流行这个;或者说作者有搜集癖,不把巴黎装进小说他就不舒服。0 A7 F4 N3 b2 ]2 n" d+ K" Z! g, N
大体来讲,就是并不将之视作一种高明,而是当成阅读经典文学必须承受的代价。要阅读雨果,就得承受雨果过剩的激情和长篇大论。
. z d6 g! h# b( p2 q2 g! J6 w那我们来看一段:) ^+ Q% P9 W/ c$ r7 Q }- z
艺术家随心所欲地建造主教堂。不再有神秘、神话和规则,有的是奇思妙想和一时兴起。只要为神父安排了大堂和祭坛,别的事他就管不着了。四壁是艺术家的天下。建筑这本书不再属于僧侣、宗教、罗马;它属于想象、诗歌、人民。那个时代写在石头上的思想享有的特权,完全可以与今天的出版自由相比拟。这是建筑艺术的自由! 读完什么感觉?
6 r7 H2 p( y6 }; ]3 K# I( I是不是觉得雨果发了一通看起来汹涌澎湃的议论,但是既无关卡西莫多,也无关爱丝梅拉达,或者副主教或者任何人的命运?3 @% s4 {! X( G9 O Q- ^$ J
是否觉得,阅读这类文字(这样的文字在书里还有非常非常多),就是为了摘“名著”这颗果实,而不得不承受的对作者的姑息?
- D( t. p7 {3 {) z$ L很多读者其实压根就这么想,所以才会觉得:我读过巴黎圣母院,我也读过凡人修仙传,我不像那些秀优越感的bee,我非常博爱宽容,吃得了山珍海味也吃得了粗茶淡饭。. W; N, l v ?. x$ q3 k
现在回头来好好说说这段话。
$ L& p3 y9 D7 s2 V雨果称教堂为“写在石头上的思想”。教堂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它不光是一个祈祷和做礼拜的空间,也是一种思想的承载者。它的造型、尺寸、比例,对某些数字的偏爱,都具有象征意义,源自于《圣经》系统里对神的理解。一句话总结,这种建筑的形式是充满神性,而并不全是考虑建筑材料和结构力学的。- A' a5 s+ O+ U0 W9 t" w" j; y
代表事物之一就是哥特教堂,哪怕付出极高的维修代价,也要维持一种轻盈、飞升的视觉效果。
O: C+ v7 @( A& t( \* Z! U十字军东征后,教廷和封建领主深度权力博弈,互相利用也互相较劲。教廷需要钱盖教堂,为此不惜发放赎罪券敛财;封建领主也需要给自己的烧杀劫掠寻找由头,教廷刚好可以赋予其正当性。
7 U% D: f3 [' L v% d3 e这个权力角逐的过程,将世俗的精神渗透到教堂空间。- u6 V6 X) ^! c/ W% j2 T- G3 g
于是,除了给神职人员以做圣事的空间外,其它地方,就成了艺术家释放其才思的场域。音乐、诗歌、绘画、雕刻,都宣泄于表达宗教的建筑空间之内。4 l$ l; |$ f& v9 A. x8 d! x
但正如雨果指出的,古登堡是路德的先驱,印刷术解放了圣经,也消解了建筑的解经权力。0 I, K6 p! q$ j# L* l2 ^* b {; m
在过去宗教是神秘的,体现在教堂的各种象征意味之中,少部分精英牢牢把控解经权。有了印刷术,普通人也能够轻易获得圣经,转过来对教堂象征符号的解读也祛魅于神性。
9 [9 K2 H, l) G原本统摄其下的各类艺术,开始分崩离析。" u6 a) B3 g" d+ v0 S; m
教堂这个空间,它所声称的和它实际代表的,它能言说的和被它言说的,所有这些貌合神离,心怀鬼胎,开始变成冲突和矛盾。神权和政权斗争白热化,底层民众和上层社会急剧冲突,伪善和真恶,盲动破坏和心灵升华,如在漩涡之中明灭转变。
|4 A& ?& M3 c6 q8 e0 Q$ S正如董豫赣所说:2 N: N8 ~7 Q- X
卡西莫多从绞刑架下夺回爱丝梅拉达,冲进巴黎圣母院,随着他螺旋上升地出现在钟楼每层窗洞里,随着他抱着牺牲品的每次声如洪钟的“赦免”的呼喊,巴黎邪恶的市民性顿时扭转为善面,他们齐声呐喊呼应,一如电闪雷鸣;巴黎圣母院里,最矛盾最壮观的悲剧场面也发生在这一点——为了营救爱丝梅拉达,一群来自底层的游民群众,对巴黎圣母院展开此起彼伏的不懈围攻,而为了守护爱丝梅拉达,卡西莫多必须誓死捍卫巴黎圣母院这块赦免圣地,他为此展开了如困兽般的浴血反击。而贫民间攻守胜负的筹码,却把握在国王与教廷的明争暗斗里。 雨果并非痴迷细节,或者因其是个技术流还原真实主义者,才事无巨细地描写那个巴黎。实际上,如果对文学史有所了解的话,你会知道作为浪漫主义代表人物的雨果,可能并不重视我们所理解的那个“真实”,或者说“现实”。
4 x3 C/ _, z0 E* v) y9 |最典型的例子,比如说,巴黎是不是真有乞丐国呢?既然雨果描写的那么煞有介事。7 J6 Q# u/ _& O5 k E: H
恐怕只有最迂腐的乡野塾师才会当真。但雨果就把它当真事儿写了。为什么要这么干?跟巨细靡遗地描写巴黎圣母院一样。 ?/ p! F. ^. K0 ^. w
就像哈姆雷特说的,世界是个舞台。巴黎圣母院,就是雨果为隐喻那个时代,所找到的最恰当的舞台。不管是人性道德的善恶,还是俗世权力的更迭,宗教信仰的溃败,都在这个地方,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 o5 q: K T9 Y2 g* C以至于,除了这种地方,你几乎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舞台;除了这个故事,你几乎再找不到更有概括力的故事;除了这件事情,你几乎再找不到更值得写的历史。3 d& \8 e4 g3 K
雨果不会告诉你什么集体无意识,什么猎巫行动或者颅相学,他不是来找理由的,不管冒充科学还是摆烂标榜为玄学的理由,他都不找,他只是给你看。但是需要你去满足一点点前置基础,然后才能看得明白。
2 p! E: }5 W# {* b2 H- o这,就是经典文学的意义所在。它的丰富性令人沉默,望而沉醉,脑海里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你只能去感受,说得出来言之成文的,不及于万一。
9 }4 x& Q7 p5 `4 x/ ~' y这也是为什么巴黎圣母院不等同于凡人修仙传,也是为什么“我看XX,也看XX”这句屁话,和“我见过最高尚的兽人,也见过最卑劣的人类”不具有任何类比的价值。全都看也不能证明你有多牛掰,书又不会跑,谁还不会看了?再说一个人宣称他读过,难道还有谁真就认死理,去跟他计较他有没有读过吗?4 ]% F5 O7 z( V9 R- `$ g$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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