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5年的中国,像一口烧得滚沸的大锅,百万人命在其中沉浮。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几百万在中国大陆的日本人——军人、侨民、开拓团成员——如退潮的海水,仓皇向东奔涌,想要逃离这片他们蹂躏了十四年的土地。 5 J% L: X# G- I' J: C; M* g可就在这股逃命的洪流中,偏偏出了个怪人,一个叫加地正隆的日本军医,他不仅不急着跑,反而逆着人流,从中国内陆抱走了一个八岁的男孩。+ I8 ~# E6 u: i! }8 S
 这事儿听着就透着一股邪乎,所有人都往外跑,他为什么非要揣着个“包袱”上路?图啥呢?难道真是战火里良心发现,上演一出《孤星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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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6月,河南济源。那年国民党第27军被日军第37师团摁在黄河北岸一顿猛揍,三天三夜,阵亡一千三百多人,被俘近五千人。在这近五千人的俘虏队伍里,有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名叫光俊明,山西人,年仅八岁。$ U7 I5 s, t" R6 E
 他不是什么娃娃兵,就是个“军属娃”,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养母为了给他找口饭吃,把他送进了部队。
 8 v6 E4 u9 j) m; v8 Z$ b 他对家乡的最后记忆,不是炊烟,不是大院,而是养母送他走时,那双磨破了的、鞋里全是血的脚。 $ _/ L7 O, _4 u1 R, ~% h
 这个血淋淋的细节,像一根针,扎进了光俊明一辈子的记忆里。在俘虏营里,这个“特殊编号”的小孩,被日本军医加地正隆盯上了。档案上冷冰冰地写着:“该儿童无父无母,亦无亲属记录”。这几个字,就这么决定了一个孩子此后大半生的命运。3 e; [% E- c! s# e' P1 [9 K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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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8 M! i0 A0 |故事的高潮,或者说真正的拐点,发生在1945年日本投降后。整个侵华日军体系土崩瓦解,军官遣返,战俘移交,一切都在混乱又有序地进行着。1 A( |) }! C! S
 这个被“照管”了两年的中国小孩光俊明,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按理说,他应该被移交给中国方面,或者随战俘一同处理。
 3 `* z# a0 N- ~+ U  E, _/ u可加地正隆此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他要“收养”这个孩子,并且带回日本。这可不是偷偷摸摸塞进行李里,而是走了全套的“合法”流程。
 ' j9 C: V: _4 ]! }加地正隆向当时负责受降的盟军递交了一份“收养申请”,这份文件还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少年同伴请愿书》。 7 g6 `) J8 }" }/ I5 [- T  A
 文件里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该少年孤苦无依,国内战乱,返回原籍缺乏生存保障,由日本方面承担生活与教育责任。” 最终,这份申请由一位英军将军布伦斯基签署许可。
 % p# H+ |$ K' A) ]! Y' x瞧瞧,这操作多“漂亮”!一场由日本发动的、让中国“战乱”不休、让无数孩子“孤苦无依”的侵略战争,到头来,侵略者摇身一变,成了拯救“缺乏生存保障”的儿童的人道主义英雄。( |. l+ M$ C$ r; u. P! ~
 盟军将军大笔一挥,一个中国孩子的国籍、身份、未来,就这么打包办妥了,效率高得让人咋舌。- ?+ K9 s  g; I! b
 光俊明的身份,瞬间从中国战俘,变成了加地正隆的“养子”,他的名字被念成了日语发音的“Toshiaki”,随着撤退的日军,登上了东渡的轮船。+ Y5 B: F8 q1 @, H6 l% n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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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 F9 N/ `4 _5 v" Z; n# H7 w这哪是收养,这分明是给这场打输了的战争,写一个个人定制版的、充满温情的结局。加地正隆带走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人性光辉”的活道具,一个可以让他后半辈子从侵略者的噩梦中解脱出来的“赎罪券”。
 ; {  j' |1 u& @( B1 ?作为一个战败国的军人,他面临的是什么?是国家沦亡的耻辱,是个人前途的渺茫,是回到一片废墟的故土后,如何面对自己沾满鲜血的过去。他需要一个心理上的支点,一个能让他从“加害者”转变为“拯救者”的身份叙事。
 ! a7 m6 `( q5 z光俊明这个无父无母、记录空白的中国孤儿,简直是上天赐予他的完美剧本素材。拯救光俊明,就是拯救加地正隆自己。他通过这个“善举”,巧妙地完成了自我身份的重塑:我,加地正隆,不是一个失败的侵略者,我是一个在战争废墟中闪耀着人性光芒的父亲。这种心理上的自我救赎,远比任何物质利益都来得重要。0 D( N' q' j- P9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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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十一岁的光俊明在日本熊本县开始了新生活。他被送进小学,从一个汉字都不会写的中国娃,硬生生被塑造成一个日本人。$ D& B! n0 T8 J" O
 养父加地正隆对他确实不错,供他读书,让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光俊明也很争气,或者说,他不得不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拼命证明自己。他考上了熊本商科大学,毕业后进了外企,后来自己创业,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娶了日本妻子,有了一双儿女,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日本精英、千万富翁。
 . l8 j: O# n' [( L/ z 从世俗意义上看,加地正隆的“投资”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不仅拯救了一个孩子的性命,还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对日本社会有贡献的成功人士。这个故事,在日本国内讲出来,该是多么动人,多么能体现大和民族的“博爱”精神。
 ]0 P7 W- a: g0 u可是,这个故事的另一面呢?光俊明被剥夺的又是什么?他的母语,他的文化,他的根。他成了一个精神上的“孤儿”,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日本人。他越是成功,这种身份的撕裂感就越是强烈。
 8 C3 m# R4 F& s! S" D6 M他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那个血色记忆——“我娘脚上流着血”。这句话,像一个永远无法破译的密码,锁着他的身世之谜。四十年的岁月,足以让一个男孩变成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也足以让两个国家从仇视走向邦交正常化。1986年,已经51岁的光俊明,带着妻子和翻译,踏上了回国寻亲的路。
 0 R! ?# `, c: t这次回乡,不是衣锦还乡,更像是一场迟到了四十年的迷途。他站在山西运城的黄土地上,西装革履,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却对着故乡的父老乡亲,连一句完整的中国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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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提供的线索,只有一个:一个姓光的孩子,和一个脚上流着血的母亲。这在大饥荒和战乱年代的中国,如同大海捞针。他找了很多年,最终一无所获。
 ) w( i2 N6 A+ [* \  J7 D. ^1 Y  }他的妹妹,他的母亲,都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就像他那被强行抹去的童年一样。他的寻亲之旅,更像一场行为艺术,向世人展示着战争最残酷的后遗症——它不仅摧毁肉体和家园,更能斩断血脉,抹杀记忆,让一个人永远回不了家。  a7 w, U' w3 L- }
 加地正隆的行为,究竟是善是恶?用简单的道德标准去评判,显得过于轻飘。他无疑是救了光俊明一命,给了他优渥的生活。但这种“恩赐”,是建立在一种极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之上的。
 9 M% F' }: ~+ _这份善意,从一开始就带着侵略者的傲慢和征服者的逻辑。他不是在帮助一个孩子,而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一个“作品”。; n  P+ n/ P1 u# Z
 光俊明的人生,从八岁起,就成了一个被精心安排的样本,一个用来注解“中日友好”和“人性光辉”的样本。但样本终究是样本,它没有自己的意志,也没有自己的过去。
 + W* d8 \% ?9 g0 c最终,光俊明带着无尽的遗憾回到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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