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谈 听歌看虚妄之“铁血丹心“

《射雕英雄传之铁血丹心》的主题曲承载着我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至今一听到它的前奏，我还会立刻支楞起来，毛孔颤抖，热血沸腾。虽然热血这东西越来越成为现代生活的累赘，但几百万年进化来的肾上腺素依然要求着喷发，所以我依然爱《铁血丹心》这首歌。
但在给学生讲“爱情“文本的虚妄性时，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它。拿它开刀有种大义灭亲的痛感，然而，虚妄就是虚妄，看到了就会破去。也许，我已经找到了看到它的虚妄，依然喜爱它的折中道路。不过今天不谈这条折中道路，今天只谈它的虚妄。
首先，“铁血丹心“歌里吟唱的爱情是附丽在武侠人生之上的，这对于我们绝大多数现代人来说就是虚妄的。也许你也和我一样，在青年后期的某一天，摇摇头，放弃了去流浪、去行侠仗义、去快意恩仇的梦想，穿起地摊儿上买的西装去上班儿了。不说现代文明里锋利的枪炮、无所不在的监控摄像头会让侠客梦只能是个梦、很快就会带来物理生理上的over，即使没有这些，单单是这种动荡和危险也不是我们大多数人所能承受的。谁都有青春冲动，但想想就好，迈开脚跳一跳、甩甩双截棍、想象一下自己的英姿煞爽、敌人的望风披靡，然后，被长辈的经验吓退、被流氓的狰狞吓退、被镜子里自己的弱鸡态吓退、被自己内心的胆怯吓退。就像歌里唱的：”每一个晚上，在梦的旷野，我是骄傲的巨人，每一个早上，在浴室镜子前，才发现自己活在、剃刀边缘“。所以，那种”逐草四方沙漠苍茫、恩义两缠绵“的爱情绝不属于我，我要的只是它带来的热血的感觉，我不敢要的是它所伴随的艰难和危险，当然也不可能得到背靠背作战的侠男侠女的爱情。所以，我歌唱的是我所不能得到的他人的爱情，别人完成的是我的梦想，我践行的是别人的苟且。如果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就会听到这首歌时一边热血沸腾，一边羞愧难当。
其次，这里的爱情似乎非常标准，男方英武正义，女方聪颖柔美，一阳一阴，男子掌握方向，女子帮忙筹划，阴阳调和相长。好像没什么不对，但是，这就是不对，它打中的正是我们的社会刻板印象，而且在偷偷地加深这种社会刻板印象，这是绝大多数通俗文学在做的事。这个不用女权主义者反对，我也反对。僵化的社会刻板印象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我成长的年代，可不只是对女人的要求精细而且霸道，对男人的要求几乎是与对女人的要求对应的，一样精细而且霸道。比如说不许男孩儿哭，不对，我小时候我们家那儿没有“男孩儿“这个说法，它”太娘娘腔“了，男性一律叫”男的“。好粗糙啊，我受不了这个说法，还是叫”男孩儿“吧，我已经听到我老家的人在嘲笑我了。如果一个男孩儿在哭，原则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嘲笑他应该嘲笑他，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在开心地嘲笑他。我小时候很乖，练就了一种忍泪神功，在眼泪刚刚出现在眼眶里时，就会止住它，让它一发即收，在应该哭的时候双目圆睁，看起来绝对是化悲愤为力量。但我渐渐发现，这样一来，我的情感非常脆弱，经常会”化悲愤为力量“，内心平和的时候反而比那些爱哭的人少很多。这种社会刻板印象让人失去自我、失去自然、失去应该”被看见的情绪“的正当性，活在社会压抑和自我压抑里。建立在这上面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呢？比如啊，黄蓉看见郭靖受伤疼哭了，对他说：”靖哥哥，你太脆弱了，为一点小伤小痛就哭哭啼啼，我看错你了，离婚吧！“ 总之，”铁血丹心“里的爱情，是建立在社会刻板印象之上的想象，它容不下我们的真实和独特。
5 j9 G2 M& }4 V* h最后，它所说的爱情是武侠小说里的爱情，纯粹的爱情文本，会随着爱情功德圆满，立刻结束故事、封闭文本，以免现实生活的琐碎污染文本，这样的仓促结尾，难免让我们心生怀疑、从而思索到生命的真相，比如你会想，一个美女成了老婆会不会早晨起来的时候和我一样有点口臭？她生气的时候会不会歇斯底里？但武侠小说里的爱情不会有这个“不良”后果，爱情成就了之后还会有行侠仗义、死生一线的跌宕人生，所以，爱情的虚假的纯粹性，就被伟岸的侠客人生所掩盖了。
/ V# L& I" T0 V6 e% g8 {" \好了，可以收尾了：“铁血丹心”里的爱情是虚妄的，我们向往它、赞美它，就是在否定现实中的我们自己，它越美好、越正当、越伟岸，我们自己就越卑琐、越丑陋、越不合规矩。但我们不会因为这种惭愧内疚和奋起而变得更好，因为它本身是虚妄的，我们再努力，也无法到达，就像我们再加速开车，也无法达到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一样。我们在读一些作品、在吟唱一些歌时，心中充满了赞赏与艳羡，我们就是在资敌——资助我们的敌人。